從木屋裡出來,餘九疲憊不堪。手裡拎着個黑色塑料袋,冷冰冰沉甸甸。
半路下車,她把袋子丢進垃圾桶,忍不住扶着樹幹嘔了幾下。這麼多年,好多個冬天,她總以為她要死了。
但是沒有。冬天一定會過去,接着再次來臨。她像一隻被摁到砧闆上的魚,被不知名的時間一片又一片地拔光了鱗片。
到如今已經體無完膚。
太累了。
她想休息。
她晃晃悠悠走着,一頭倒在雪地裡。不想起了。天地白茫茫一片,周圍隻有她的呼吸聲。
幾年前,也是這樣的下雪天。那個時候,生活耗盡了她所有的能量,她懷揣着滿心的憤怒,和現實争端不休。
後來,她犯了錯。她想彌補,卻沒有機會了。
躺了不知多久,直到身體完全沒有知覺,她又搖晃着站起來,喘着粗氣,踉跄着往前走。
天完全黑了。
走到大路上,她掏出手機打車,卻看到有電話打進來。
是孟終打來的。
她接通電話,不說話。
“我剛好下班,你在哪裡,順路我去接你。”
餘九看看四周:“不順路,挂了。”
挂斷電話,她繼續往前走。路段有些偏,得到前面打車。
但還沒走幾步,胳膊就被抓住了。餘九驚了一驚,孟終就在身邊。他表情嚴肅,披了件衣服在她身上。
餘九還是震驚。
渾身如至冰窖,他怎麼會在這裡?跟蹤她?他都知道什麼?
在震驚之中,她就被急匆匆拉上了車。
坐進車裡,暖氣開着,手腳漸漸有了溫度。孟終的臉色很不好,像在生氣,又不像是。
餘九試探着說:“我出來找靈感,回來坐錯了車,就在這裡下了。”
上次說要畫雪景。
這幾天畫了一半,還沒畫完。
她又問:“你不是剛下班嗎?為什麼會在這裡?”
孟終打着方向盤,沒有說話。
餘九目光定格在他手上,無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是結婚那天她戴上去的那個。
可能因為不是為他準備的,有一些松。
孟終似乎像起了什麼,把一隻紙袋拿給餘九。
拆開紙袋,裡面裝了一隻黑色的包,泛着粼粼波光,像晚霞落盡後波光蕩漾的湖面,像一片片曬了陽光的魚鱗。
孟終解釋:“附近有應酬,剛好路過。”
“早上拿東西不小心扯斷了,”指了指包的鎖鍊,他臉色略不自然,“換了一根,剛好有優惠,略修了下。”
餘九抓着包,的确是她的。她記得是挂在門口的衣架上,沒裝東西,但進出确實會碰到。
包背了幾年,原本黯淡無光的黑色現在變得像湖水一般,她把包放回紙袋,思索着說:“鍊子早就斷了。附近也有這家包的店,你來修包?”
“不。”
孟終搖頭:“我說了,路過。”
餘九笑了:“老公,你找人跟蹤我吧?”
車裡的氣氛瞬間凝到了冰點。
餘九緊緊盯着孟終,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端倪。但他面色不改,像沒聽到。
孟終淡淡開口:“你有秘密瞞着我嗎?”
一句話侵略意味十足,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她避開回答:“每個人都有秘密,不是嗎?”
這句話不是在求認同,而是一種通知:我這麼說了,你别再問。
孟終也退一步:“兇手還沒抓到,怕你有危險。”
餘九抿唇,言辭犀利:“你覺得兇手和我有關?”
孟終:“你想聽我說什麼?”
餘九總覺得,從第一面起,他就不對勁。好像随時都能将她看穿一樣。但不可能。如果…他要真的看穿了她,就不會是這副态度了。
想起白天拿刀紮的那個男人,餘九臉色難看。
應該隻是懷疑吧。
她強裝鎮定,繼續試探:“我想聽你說,為什麼怕我有危險?你不是讓我離你遠點嗎?這場婚姻,我要嫁的人,不是你。”
這是說給他聽的,不是真相。
她要嫁的人,一開始就是他。
孟終堵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在關心你。我的回答是:是。不要在我這裡反複确認什麼。”
“我會給你确切的答案。”
“你愛我嗎?”
餘九跳過所有,直接問他。
他不說話了,但神情終于有了一絲破綻。餘九看他往路邊停車,有些意外。車停下來,反而慌的是她。
孟終目光深邃而認真。他問:“我要是真的愛你,你該怎麼回應?我們是什麼關系,你難道不知道嗎?”
餘九心髒砰砰直跳,不是心動,是驚吓。
他到底,在說什麼?
她敗下陣來,慌亂地避開他的眼神,虛看向窗外。
他一定知道了什麼。
不是她不是李家人,不是她不是李風青。那是什麼?她反反複複回憶從前,一個細節都沒放過。
什麼時候認識的他?
十幾年前開始。
那時候,每次和家人一起去幼兒教育學院,總能看到躲在角落裡的他。他從不說話,也不對外界做任何反應,隻是對着天空發呆。
聽媽媽說,他一把火把家裡的房子燒了,就被送來了學校。在她聽來,這個人…真奇怪。
她沒有和他說過話。
隻是出于好奇,向他投過太多目光。
但他絕對不知道。
他不關心外界。
後來是在初中,同一個學校,不同年級,不同大樓。沒見過幾面。
真正有交集的,是從他學畫畫開始。他們在同一個培訓班 。但他也絕對不知道。因為他的眼裡隻有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