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來,松開手,故作輕松地說:“回去吧。”
“不舒服?”
餘九搖頭:“我在想,也許我真的是一個殺人犯。我曾經,做了很壞很壞的事。可是那永遠都無法彌補了。而我也永遠被困在了那裡。這是我的報應。”
孟終勾唇:“世間一切皆有生滅,樂有盡時,苦有盡時。”
這樣的話,對于身陷泥沼的人,未免過分宏大而空洞。遙遠的就像鴻溝天塹。明明近在耳邊,每一字都有它本該有的重量,卻又太輕太輕了。
輕到,無法刺穿她自縛了多年的繭。
好了,餘九知道,是她想要自我懲罰,才給自己招來了無盡苦難。
但是,沒有苦難,誰還會記得,那些早已經模糊在記憶中的人?苦樂是有盡時,而她偏要吃苦。
“你呢?”
在自己的災難場中,餘九看到了他。
難道說出這句話的人,就是好過的嗎?
孟終:“我覺得挺好的。”
“為什麼?”餘九問出人都會問的問題。
“因為你來了。”
因為之後,是:“所以?”
“我不覺得苦。”
砂鍋打破,得到答案,餘九反而像挨了一記當頭棒喝。
他的語氣,和她在心裡默念的“我偏要吃苦”太像太像,不像在說“不覺得苦”,像是在說“我偏要吃糖”。
更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這樣的風淡雲輕。
一路無言。
路邊的花開了。三三兩兩,稀稀落落。是最早的,慣愛在凜冬霜雪天消磨熱氣的櫻花。
算算時間,該過年了。
夜半驚醒,餘九猛地坐起來,做了噩夢,耿邱死了,被人剁得面目全非,裝進塑料袋,綁上石頭,丢進了水裡。
丢屍的人,是孟終。
扭頭一看,孟終坐在窗邊,沒睡覺。餘九摸了摸脖子,被掐的地方隐隐作癢,身上冷汗直冒。她掀開被子,把腳穿進拖鞋,不動了。
耿邱失蹤的那天,他們大吵了一架。确切來說,是她單方面吵架。吵架的結尾,她極度崩潰,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他大吼了一句:你去死吧!
從那之後,他果然“死”了,再沒有出現過。
餘九攥着床單,捏得指節泛白。
她不是故意的,可是悲劇确實發生了。沒有人,沒有人…讓她解釋。她自己也無法給自己解釋。
也許,她真的殺了人。
她越拼命地想要找到他,越想證明自己,就越感到恐慌。
“醒了?”孟終低沉的嗓音在房間裡炸開,如煙花般。
餘九回過神:“喝酒嗎?”
她知道他喝酒。
地下室裡,餘九抱着一瓶紅酒,喝得滿臉漲紅。孟終在地下室藏了一牆的酒,品類各異。她忽然隐隐意識到了不對勁。
“那天晚上,我出來找你,你說那白桶裡裝的是酒……現在想來,不是吧?”
酒…又怎麼了?不也能助燃嗎?
房間的燈很暗,孟終散着頭發,臉被細密的發絲擋了一半,看不清神情。
他很冷靜,一點沒醉。
餘九咽了口唾沫,她酒量不好。平時防備心重,為了時刻保持清醒,幾乎不喝酒。酒精已經侵占了她的大腦,讓她無法對任何一個問題展開深問。
但她醉過,她酒品好。适合套話。
餘九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你還沒說,什麼時候認出的我。”
孟終回她:“想知道?”
“嗯。”
“化成灰我都認識你。”
餘九打了個酒嗝,沒聽太清,也想不了太多。她又費力地喝了一口酒,接着組織語言——
孟終忽然開口:“為什麼結婚?”
思緒被打亂,餘九久久想不出一個字。她艱難地問:“你在意嗎?”
“嗯。”
餘九抹開擋在臉前的頭發,想要認真看過去:“那我…懂了。沒錢。因為沒錢。”
這麼說着,她自嘲地笑了。
兩次結婚,這個原因都占大頭。
沒有窮過的人,沒有被千萬巨債、被債主追得像陰溝裡的老鼠似的人,不會理解的。
“為什麼找我?”
又是一個卒不及防的問題。
餘九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神秘地笑了笑。不回答。但是對面沒有再說别的話,顯然在等下文。餘九沖他招了招手,讓他附耳過來。
接着,孟終站起來,走到了對面。
他的臉湊過來,呼吸近在咫尺。是很好聞的香味。淡淡的,說不上來是什麼。餘九扭頭,嘴唇就在他耳邊遊走。
“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