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底前三天,股東大會結束。孟終暫退出孟氏集團。
集團内部迎來了一批前所未有的變動。跟過孟終的人幾乎全被邊緣化處理。
孟祁癱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這些天,他幾乎晝夜不眠。太陽穴突突直跳,心髒稍有陣刺,極不舒服。
如今,他得償所願,成了代理董事。
他望望窗外,天早亮了。
霧蒙蒙的天把城市吞進嘴裡,嚼了個斑斑點點、殘缺不全。太陽躲在雲朵背後,若有若無地發着熱,卻冷得刺骨。
房間裡分明不冷。
“孟總,老爺子…醒了。”
孟祁打了個冷顫。頭疼。該死的老東西,早不醒晚不醒。
他聲音冷若冰霜:“醒到什麼程度了?”
“植物人…動不了,說不出話。”
孟祁眉頭稍有施展,站起來,點了根煙,猛吸一口:“這件事不要透露給任何人。”
他之所以能夠做成代理董事,最大的助力,還是老爺子——在他手上。正因為人在他手上,才得留他一條命——死在他手上,不好交代。
并且,這也是他牽制孟終的手段之一。
他猜,他應該已經着手去尋找當年的秘密了。和那個女人一起。
真是…有夠好笑。
不知道,要是讓他發現,他所想的,全是錯的,他該會是怎樣的表情。
*
海浪之上,一艘大船飛馳而過。海風獵獵,聲聲不息。
餘九坐在船艙上,旁邊一群人在釣魚,三兩人圍坐着。她拿着手機,一點點往上滑動,心比幾乎零度的天氣還涼。
孟終此前在發布會上的發言,并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會有很多聽進去的。先有營銷号帶節奏,後有網友罵聲陣陣,嘲他高高在上,是最會畫餅的資本家。又嘲他:罪犯都能被資本打包成偉光正的角色,黑幕。
再一刷到他被踢出集團、人間蒸發、查無此人的消息,網上更是大快人心,抱團叫好。
看着看着,餘九久久無法平靜。
她捏緊了手,幾乎要把手機丢進水裡。
卻被孟終點了一下。
手機屏還亮着,孟終就坐在旁邊。餘九忙把手機摁滅,笑笑:“上鈎了?”
“還沒有。”
他們在看别人釣魚。
風有些大,魚釣不到,漸漸沒了看頭。餘九捂住凍的發麻的耳朵,貓腰跨進倉裡。她把披風扯出來,順手遞給進來的孟終。
天漸漸暗下去。
船不很大,過年,這間房裡隻剩一張床位。晚上得睡一起。船上有供暖,不算太冷。房間裡暫時沒人,這是飯點。
餘九:“你…”欲言又止,“還是說我吧。”
倆人并排坐着,一個在這頭,一個在那頭。
“那天,你跟我說,去成為蝴蝶。我後來想,我曾經無數次也這樣想過。可是,沒有用。都失敗了。”
“我欠了很多錢,直到離婚都沒有還完。我…幹了很多事,可是,還是負債。哪怕還完了錢。在他們眼裡,我——還是陰溝裡的臭鼠。人見人唾棄。”
人的一生,總有許多奇怪的回憶反複堆積,從一開始的飄渺,到一點點積攢成山,往往需要經年累月的重複。痛苦就是這樣。
所有人的痛,一開始都沒有重量。
經年累月過後,痛的多了,痛也就沉了。
這是餘九想說的:“我,受不了卻還對什麼抱有希望的時候,會崩潰,會抱頭痛哭。”
“可是,你不一樣。”
“你太過正常,正常到一切都像沒經曆過。這就像,一頭離群赴死的困獸,再也不肯發出任何聲音。”
這正是她擔心的。
她認識的他,明明,從不關心外界。而今卻事事周到,再碰到尖牙利嘴的攻擊,已經不會在意。
那麼,這樣的狀态,究竟是…已然走向了黎明,還是…在這場長途跋涉中,他早死在了半路。
他托舉着的一切,讓餘九看到的,分明是他不能承受的重量。
浪花濤濤,船身輕輕搖動着,室内的燈光灰白、冷漠,蠶絲般紮在每一寸空氣裡,捕捉着一切。
沒等來孟終的回應,房間裡先進了人。一切問題随之偃旗息鼓。
一夜靜谧,第二天一早,登島。
雙腳穩穩站在地上,一陣眩暈,大地漸漸鋪平。
島不算大,全長二——三十公裡。一趟車、半小時就能走完全程,氣溫像提前進入了春天,十幾度左右,沿途路邊開滿了花。
下午,打點好了住處,收拾好了行裝,倆人才動身去找人。
那人就住在附近。
一條條巷子走過,終于找到了地址。然而院牆爬滿青苔,院落裡枯枝敗葉滿步。人,顯然不在了。
餘九抓住過路的人:“大伯,這家人去哪兒了?”
一個藍布短襖的大叔看過來:“沒搬,人早沒了。”
他打量着來的倆人,眼神逐漸變成了鄙夷:“是老頭的後人吧?人…都死了。現在才來…”
說着說着,沒了下文。大叔直搖頭,背着一籃豬草越走越遠,直到身影完全埋入院牆。
對視了一眼,餘九連忙追上去——
找大叔要了村長家的地址,中間說了許多話,餘九以瘋子“後人”的身份成功要到了廢棄院落的鑰匙——隻是進去看看。
瘋子的墓地就在不遠處的後山。
為避免被懷疑,倆人先去了趟墓地。
瘋子的照片嵌在上面,滿臉溝壑,頭發花白,眼神滄桑。餘九一下就把人認了出來:“這是…秦叔?”
渾身如遭雷擊。忽然之間,她有種被一張巨大的網驟然攏緊的窒息感。秦叔是她爹的好朋友,倆人經常見面,喝酒、吃飯、聊天,碰到興緻高的時候,常常徹夜不眠。
秦叔…為人嚴肅古闆,是沉悶了點,不至于瘋吧?他年齡最小,到現在也約莫五十多歲——更不至于死吧?
村裡人說,他是被吓死的。
村裡有政策,要給每一個貧困戶都蓋新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