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逢雨季,村裡的人想幫他把破爛的屋頂補好,他打人、破口大罵、拼命阻止,再之後——隔天人就沒氣了。
人們卻都在笑他。
笑他沒有享福的命。
餘九心上像壓了一塊巨石,她轉過身,與孟終面對面:“你早就知道我認識他,對吧?”
“你就是因為知道,我是誰,才結的婚,對吧?”
她甚至有種“他跟孟祁聯手欺騙她”的感覺。
村長說,秦叔是在去年深冬走的,二月三号,立春前一天,和耿邱同一天。怎麼可能這麼巧?她因此更加笃定,耿邱的事,沒那麼簡單。
她也恍然悟了,她想複仇,但實際上,她太草率、太天真,連複仇對象的輪廓,都描摹不清楚。霧裡觀花,鏡中探月,貿然動手——恐怕早就死了。
她的問号,不是對孟終的質問。
她甚至有點感謝他的算計。也感謝在他的計劃中,能夠擁有一席之位。
伫立良久,天色漸暗。餘九才終于從巨大震撼中抽出了身。她冷靜下來,像往常那樣,沒什麼表情,靜靜地往回走。
路上,孟終猶豫着:“耿邱,可能……”
餘九:“會找到的。”
她知道,都知道。耿邱極有可能已經死了。但是,假如連這樣的希望都掐滅,她不知道,活着的理由,還能有什麼。
身邊接二連三的人都死了。
活着的人,還要怎麼活?
原本要回去,在拐角的分岔路口,餘九忽然停下來。另一邊山坡上是秦叔的家,遠遠看去,孤零零地。房子塌了一半,被塵土蓋得灰蒙蒙霧沉沉。
她沉下心,大腦飛速思索着一切。
“我們,去看看?”
蓋個房子,怎麼可能一夜吓死?除非,那間房裡有什麼。
*
進了院落,未塌的另一半爛磚碎瓦,也有隐隐欲倒之勢。
一個大老闆,創業、倒閉,不應該淪落至此吧?負債的事,她爹占大頭,最後全部落在了她肩上。她好好地活着。秦叔…
不好說。
秦叔心思深,總是心事重重,除了她爹,從不和别人有過多交流。
房間裡,有張破床,竹席墊着,早爛得破敗不堪。地上吊着口破鍋,鏽迹斑斑,也缺了一半。牆角堆放着一堆垃圾。
唯有一處鮮淨,淋不到雨、磚瓦還算完整的内牆,上面有扇門,被一隻小鐵鎖緊緊吊着。沒有這扇門的鑰匙。
孟終扭了兩下門,糟爛的木門就把鎖吐了下來。門一開,灰塵撲着往外閃。
倆人掩住口鼻,打着燈照進去,三尊佛像挂在牆上,前面是張桌櫃,供了隻爐子。
門完全打開,風跑進去,吹得佛像呼啦啦作響。
餘九這才意識到,佛像——紙紮的。不知供的是哪位神佛。中間那位,看穿着打扮,頗像地藏王菩薩。
餘九想拜,被孟終攔下了。
等到人完全進去,燈把房間照全,餘九倒吸了口涼氣。牆壁上蛻滿了蛇皮。蛛網一般盤根錯節。
餘九一把拽住孟終的胳膊,身體僵直。接着,孟終用棍子挑開櫃門——一頭手腕粗的蟒蛇擡頭,“呲”地一聲,朝棍子猛然一擊,反被早有準備的孟終悶頭摁下,滾進了土裡。
蟒蛇盤着身體,肚子漲得很大,行動不便。餘九眼尖,乍看到佛像裡破出一條更大的蛇,一磚頭砸過去,忙地翻箱倒櫃。
短短三秒,全部櫃門拉開、拉不開就錘開,竟然空空如也。
臉側涼了一下,餘九想躲,來不及了。那條嵌在佛像裡的巨蟒倒撲下來,血盆大口朝她的臉奔襲——被孟終再一棍子悶倒了。
兩棍子下去,兩條蛇趴在地上,掙紮着。
餘九來不及放松,繼續翻找。然而一無所獲。
最終,餘九把那隻爐子掂起來——重量不對。
就是它了。
她抱起爐子,毫不猶豫,一個箭步沖出了門。
“嘭”地一下,身後的門被孟終重重地關上,險險欲裂。
她這個人,别的什麼都平平,唯有一點,越是危險、越是千鈞一發,心就越能靜下來、全神貫注,身心高度一緻。
一扭頭,孟終抄過她懷裡的爐子,摔在地上,爐子裂成碎片,無數猩紅的蟲爬出來,每一隻都漲得肥圓。
餘九蹙眉,死死捂住鼻子,防止煙灰進入體内——她不怕。她爹考古專業出身,她也早對這些耳濡目染。蟲子爬得不快。餘九撿起一根樹枝,到碎片裡翻找東西。
這樣的紅線蟲,在有充足養料的情況下,都不至于長這麼大,裡面那兩條蛇也是。不過兩條家蛇,竟然能夠長到手腕粗。
裡面一定有什麼。
找到了。
一塊碎小的、紅彤彤的晶體映入眼簾。指甲蓋大小。所有蟲都在向它湧去。
餘九扭頭:“我的包拿來。”
孟終取下背包,翻出她的包。餘九順勢接下,掏空所有東西,小心翼翼把晶體取出來,放進去,說:“快走。”
晶體上可能粘了蟲卵,再不走,萬一長大,包裡得長一堆蟲。
草草清過現場,倆人不動聲色地出了門。
晚上,餘九把那塊晶體放進玻璃罩,看着裡面漸漸長大的蟲卵,眉頭緊鎖着。
這東西,似乎有能讓一切再生的能力,且不斷生長。到底…是什麼?
一個朦胧的答案漸漸浮現。
她扭頭:“344局當年去哀牢山,要找的‘心髒’,是它?”
孟終沉默良久:“隻是殘片。”
餘九一下又明白了很多事,疑窦叢生:“我爹、秦叔,孟董,是當年僅剩下的三個人,他們出來,并非一無所獲,這就是…我爹被害,秦叔被吓死的答案?”
她心裡還有一個答案,且萬分笃定:“你不是來找秦叔的,是來找它的。”
“孟董…生的病,需要這塊東西?”
這是他來到這裡,最有可能的答案。
但這樣一來,他們就站在了對立面。
她爹走了,秦叔走了,隻有孟董還活着。
那麼,兇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