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人……
秦叔莫名死掉,萬一是他殺,總有個兇手吧。他家裡還放着三尊紙紮佛像。
假設他殺成立,現在有三種可能,一、兇手與秦叔有私仇,害人之後,怕被發現,一般會再觀望一段時間。現在就是觀望階段。
二、秦叔手裡有“心髒”,殺他的人,極有可能正是奔着“心髒”來的。但沒拿到東西,所以在等。
三、秦叔知道什麼秘密。這是孟終找他的原因——之一。自然也能成為别人找他的原因。這種類型的,秘密到手還好說,沒到手,可就不止觀望那麼簡單了。
這三種可能,放在這家人身上——都有可能。
餘九不着痕迹地觀察着每一個人。
對面的大爺,身材細瘦,不很高,佝偻着背,頭發花白,乍一看平平無奇,但眼睛神采奕奕,精氣神很好。
紅姐,眉眼狠厲,行動利索幹脆,再年輕個十歲,絕對是明豔美人。這樣漂亮的女人。待在山村裡,和一個大爺過日子?
旁邊的男人,紅姐說是她兒子,是有些像,氣質極像。但和大爺之間的關聯,暫看不出來——他身高一米八三開外。
“小青,你說你是老秦的幹女兒?”紅姐喝着湯,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嘴。
來了。
餘九點頭:“是。”為了套話,她解釋,“秦叔和我爹是舊識。很熟悉。”
紅姐:“可老秦他不跟别人來往啊。”
認識得還挺深,秦叔都瘋了,她還知道這事。
“怎麼會?”餘九把話還回去,“秦叔不愛跟别人來往,不也和你們有來往了嗎?”她點了一下,“秦叔家,裡那些紙紮,你們送的吧?”
飯嗆了一下,大爺端着碗,表情不爽:“我送的。村裡人說他這種,算守村人。守村人莫名被吓走了,村子觸了黴頭,非做法事超度。”
“老秦信佛,請一群道士算什麼?他做了什麼壞事,就搞超度?那地藏王菩薩,不比什麼都管用?我熬了兩個大夜做的。”
哦,原來是這。
“倒是你們——要是他親閨女,這時才來探望人,我早把你們轟出去了。”
大爺心疼不過:“老秦死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五十多歲啊,平時什麼病沒有。瘋了也不招誰惹誰,就這……”
臉色漲紅,心窩子疼,大爺又說:“不是我不幫他,我兒子生大病,小兒子要上學,我也窮。不然誰還把紙紮做進家裡?”
“今天來找你們麼——是有件事。”
說到正點了。餘九洗耳恭聽。
“老秦…問我借過一筆錢,數目不小。”
大爺把早揣在褲兜裡、揉得發皺的紙拿出來,朝餘九遙遙遞去。
餘九汗顔,阖着擱這等着呢。
但不得不硬着頭皮接了過來。上頭歪歪扭扭地寫:秦連山,于二零二三年二月一号,請萬國龍出海送貨。往返勞務費:三萬元,定金一萬,暫餘兩萬未付。送到拍圖留證。
字迹歪七倒八,不像秦叔的字,但他瘋了,久不寫字,不排除筆迹是他的可能。下方摁有手印。
信,還是不信?
餘九把紙轉交給孟終。
再接着,大爺把手機掏出來:“不止是紙。因為他這兒不好使,”大爺指指腦袋,“我怕他反悔。錄了視頻。他真有錢,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我也因此懷疑他還和家裡有聯系,才特意沒删視頻。”
呃,視頻沒删,還驕傲上了。
冤大頭餘九想把手機拿過來看,但拿不動——大爺不撒手。
餘九招招手:“要不你過來?”
大爺忽然背也不佝偻了,眼光如電,行動矯捷,三兩步鑽過來,把手機橫在了她和孟終眼前。
視頻開始,秦叔瘦削的身體蹲在地上,一隻手端着碗,往嘴裡送飯。雖然瘦,進食沒有障礙。這是臨死兩天前的視頻。
一隻瘦勁蒼老的手入境,手裡拿着打錢,嘴裡亂哄哄地嗡着:“老秦,不是我不信你。這海上不比陸地,大冬天,我一個人出海,還去那麼遠的地方,要碰到個浪、撞到個什麼石頭,我就完了呀——你老實說,還有錢沒有?”
秦叔的眼睛瞅向攝像頭,閃躲着避開:“沒有。”
又往嘴裡猛扒飯。
大爺往他盆裡撂了塊雞腿:“一萬塊,我辦不了。我要三萬。”
“不是我坑你。我兒子要死了,我急用錢。你又不花什麼錢——我平時對你不錯吧?天天來這送飯。不是我,你早餓死了。”
“三萬,給不給?”
秦叔沉默着。
“現在不給也行。”大爺把紙筆放在地上,用手機打着燈,“你在這上面簽個字,緩幾天再給我——村裡補助貧困戶,不是有兩個選擇嗎?一是蓋房子,二是不蓋房子,直接給錢。有個一兩萬呢。你不蓋房子就好了,我那有地方,給你騰個地兒。”
飯轉眼見了底,秦叔把雞腿啃了個幹幹淨淨,骨頭都沒放過,手上油膩膩的。他還是回避着,不肯動。
大爺:“你不簽,那我走了。”
鏡頭挪開,照見院子裡荒草叢生,磚瓦碎了滿地,屋裡地面坑坑窪窪,全是土沫。
“我簽。”
鏡頭再轉回來,秦叔已經拿起了筆,瘦得脫相的身體佝偻趴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字——
秦連山,于二零二三年二月一号——
視頻完整播完,餘九攥緊了拳頭,眼眶發熱。瞬間對眼前的一切感到了無比惡心。
敢情,這兩萬欠款,是這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