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死,你就供上了。這得多恨。
這是餘九的第一念頭,轉瞬又搖頭。不至于,他不是這樣的人,哪裡不對。餘九弱弱問:“你要不,解釋一下?”
燭火照紅了他的臉與發絲,他低眉:“自古以來,很多人,都會有一個願望——長生。哀牢山那塊天外隕石,就帶給了人們這樣的幻覺。”
隕石是散落在星際的種子,在成為隕石之前,它也可能隻是某一星球的組成部分。
宇宙廣袤無垠,地球隻是其中一粒,存在生命的,又何止地球?
這是前提。
有顆來自心髒星雲的隕石,穿破千萬光年、太陽系、地球大氣層、墜入哀牢山不見天日——五十年後,才被人們再次發現。
有些種子,無論過了多少年,還會生根發芽。合适的土壤一來。不但發芽、而且生根、開花、結果。
人,就是那塊土壤。
沒有什麼比人類,更能适應地球。
但,要是以為,這要是起死回生的秘訣,那就大錯特錯。
要是隕石,不止一個。在撞擊地球時,與另外一顆隕石撞上,共同落在了哀牢山呢?
有些星球,會把隕石作為“飛船”。所謂種子,不過是星球最後的生靈,被蒲公英般地散了出去,廣撒網式地活命。
*
記憶當中,他來的地方,是人們口中,一個已經進入死亡周期的蟲星雲——NGC6302。
因為已經進入死亡周期,散落在宇宙當中的隕石,東奔西走,有的永遠懸在宇宙,有的落在無生命體的星球陷入死亡。
而這一塊,穿越四千光年,來到了地球。
這是關于隕石的故事。
人們怎麼把它當作長生不老的仙方,又是另一樁事。
在那個星球,他們沒有身體、沒有意識。但到地球,就不一樣了。地球很沉,前所未有有過的沉。沒有身體,隕石能量耗盡,他們…隻能等死。
而他們,存活的唯一方式,隻能是——化蝶、破繭。由此轉變成碳基生物,與地球共生。
後來,人類發現了它們,并做起了實驗。
偶然間,它們當中,化了一個。
再由這一個,帶領更多人進山——災難就此展開。
這麼多年過去,孟終始終覺得,這是一場荒誕的鬧劇。
人類想要的重生,和奪舍無異,但,沒人知道蝴蝶的故事,人們都隻知道,哀牢山落了一顆隕石,名字叫心髒,可以起死回生、長命百歲。
*
孟終站在那裡,衣衫單薄,近在身邊,卻又遙遠得很。很是陌生。
聽了這麼多,餘九反而想問一句:你冷不冷?開口卻是另一句:“你編故事呢?”
孟終繼續說:“破繭重生,是我們星球延續生命,最後的退路。所謂的化蝶——不如說是共生,我即是他,他即是我。”
他忽然陷入了巨大的悲傷。
自古以來,人們都對化蝶、新生、寄予過太多美好幻想。一隻深埋地下的蟲子,耗盡全部希望,三年、三年、再三年,自以為苦難是繭,是萬物生長最好的土壤。早晚有一天,早晚破土而出——
又怎知,蝴蝶生來就是蝴蝶,不會因為做過蟲子,而無法化蝶。
而蟲子,這就是它全部的生命形态。妄想變成另外一種生命、獲得什麼永恒,簡直異想天開。化蝶之後,還是它嗎?
也許,某個節點,蟲子早就死了。又被另外的意識承襲意志,破繭、化蝶,以蟲之血肉為食,長成了另一種形态。
說到底,他還隻是一種靈體,和人們的靈魂不同質,無法完全取而代之,隻能合二為一。
這也就是為什麼,有些人常會說:我不知道,我是誰。
莊子在《齊物論》中說過: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這正是地球的奧妙之處。誰與我合二為一?他與我?你與我?我與我?都不是。其實形态隻針對形态作區分,本沒有你我之分别。
而地球恰恰有個“一”字。
所以人有實相,天地、萬物、包括他這種外來的混沌體,既産生了“一”字,你有“一”、我有“一”,他也有“一”。
而各自錯綜複雜、千變萬化。
形成了在形态當中,蝴蝶隻是蝴蝶、蟲子隻是蟲子。
事實上,我怎麼可能是蝴蝶?
你也不可能是蟲子。
這就是三維空間的實相。
萬物生而并非萬物生,有時是一、有時是無限。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也可以說成:你即非我、我即非你。
對人們來說,他是那隻蝴蝶。對他來說,人類才是那隻蝴蝶。然則衆生皆是樊籠裡的困獸。合二為一,并非真正的合一。因為有一,而必有二。
無法否認,在這個地球上,他确實因此有了“我”的意識。
煩惱填了滿腔。
難以消弭。
這些認知,是他在地球之上,有了“我”後,漫長思考形成的。現在的他,已經幾乎與人類無二。怨憎會、愛别離,一個不落。
“其實,你沒必要。”
結婚那天,再看到她,他就知道,她也被卷了進來。他想跟她保持距離,想讓她脫身,後來想想,太天真了。
直到今天,孟終仍有顧慮。
他走近她,聲音凝重:“帶你走到這裡,是想告訴你,你沒有仇可報。你身邊那些人,作繭自縛也好、自取滅亡也好。跟你沒關系。這趟渾水,你不應該趟。我還有辦法送你走——”
餘九斬釘截鐵:“别把我架到那麼高的高度。”
她頭腦冷靜,逐字分析他的話:“你是說,現在的孟長風,早就不是同一個了,有人以為他活着,是隕石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所以冒死争奪隕石,但發現屁用沒有——感覺哪裡出了問題,到處找原因。”
“我爹、秦叔,都是被這麼害死的。”
“耿邱…他跟我一樣,是去哀牢山那批人的後人,一開始别人的目标是他,後來,他失蹤了。再後來,輪到我了。他們設計把我送到你這裡,一起養蠱——你也被懷疑上了。”
信息太多,一時間整理不來,全靠瞎猜。
别管猜得對不對。
這要是真的,餘九大概懂了。他說過,他們目标一緻,很難不一緻吧,都在被當猴耍。别管是不是人,餘九問:“你怎麼活的?”
孟終呼吸一滞,不想說話。
餘九也走上前一步,她仰着頭,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逃避,不能解決問題,這是生活教給她的。
猶豫着,孟終還是說了:“懷胎十月,自然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