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風吹,花也紅了柳也綠了,榆錢的香味更是萦繞了整個院子。
挂滿枝頭的榆錢兒從院牆處伸了出來,一隻金黃色的大狗三兩步上前跳了起來一爪子捋下一串榆錢,然後塞到嘴裡嚼了起來。
“大荒啊,你什麼都吃?”一道呵斥忽而從大狗背後傳來,“你莫不是想吃素?”
“汪汪,”大狗回頭谄媚的叫喚,它背後的人身着白衣,衣上繡着青竹,襯着他清風霁月般的容顔,他不說話時,頗有一番飄逸出塵的味道。
“本公子才不要吃,走吧,”元泊臉上十分嫌棄,對大狗打了個響指,“快走,辦正事了。”
“東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錢過家家,一串串,一把把,…,榆錢飯榆錢飯,嘗一口永遠不忘它,啦…啦…榆錢飯榆錢飯,嘗一口永遠不忘它,啦…”
院牆内突然響起了明亮的歌聲,這聲音如黃鹂般清脆悅耳,元泊頓下了步子,眯着眼睛扯了扯唇角,“好有閑情…”
“汪汪,”大荒附和道。
院内唱歌的束穿雲停了下來,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阿淩,你聽到狗叫聲了嗎?”
“沒有啊,”元淩正挎着小籃子從前院走來,“哪裡有什麼聲音,你不會聽錯了吧?”
束穿雲晃了晃腦袋,“我怕是魔怔了,總時不時的聽到狗叫聲,也不知是不是附近多了許多流浪的狗兒貓兒,這個園子,哎…”
束穿雲歎了口氣,園子同情心泛濫,總是拿吃剩的飯食去救濟貓兒狗兒的,她總怕有一日不僅有貓狗在他們家附近聚集,她還怕有流浪漢或是乞丐也聞着香氣來了。
“誰讓園子做的飯菜這麼好吃,我都喜歡吃,别說那些狗啊貓啊的了,”元淩沒心沒肺道,自從上回楊家的事過後,她就像長在了束家,一旬裡總有好幾日來這兒。
“對了,穿穿,我剛剛聽到你在唱歌,你再唱一遍嘛,真好聽,”元淩扒拉了個小闆凳靠在束穿雲身邊,看束穿雲在那捋榆錢子。
“啊,我亂唱的,哪裡好聽了,”束穿雲不肯再唱,她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可不敢在人前獻醜。
“唱給我聽聽嘛,我還沒聽過這種小調呢,唱唱嘛,好穿穿,求求你了,”元淩如八爪魚般賴在她身邊,不停的搖晃她。
束穿雲快被她搖的暈了,不得不舉手投降,“好,好,我再唱一遍,不過你可不許笑話我哦。”
“不笑,不笑,絕對不笑,”元淩保證。
束穿雲清了清嗓子,又哼唱起來,“東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錢過家家,一串串,一把把,…,榆錢飯榆錢飯,嘗一口永遠不忘它,啦…啦…榆錢飯榆錢飯,嘗一口永遠不忘它,啦…”
“穿穿,”元淩忽覺得有一股熱流湧上了眼眶,“我想流淚…”
“嗯?”束穿雲有些莫名,難不成元淩也聽過這首歌?但這明明是她那個世界的一首童謠啊,聽到園子要做榆錢飯,她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連她都沒有覺得難過,元淩怎麼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唱歌水平有十分的了解,她都得懷疑自己的歌聲有魔力了。
“我也不知道,”元淩揉了揉眼角,“我就是覺得我好像在哪裡吃過榆錢飯,但我又記不起來了。”
束穿雲有些疑惑,在她的那個世界裡,一般隻有鄉下人知道榆錢的吃法,城裡人多半沒見過榆錢也沒吃過,後來生活好了,鄉下吃榆錢的人都少了。
來到這裡後,她從園子嘴裡得知,這榆錢也多是窮苦人家才吃的,而元家,乃是平江府的世家貴族,在财力上和從前的楊家更是不相上下,元淩小時候怎會吃到榆錢飯呢?
“記不起來就不要記了,“束穿雲把捋好的榆錢裝到小籃子裡,”你隻管嘗嘗園子做的榆錢飯好不好吃就行了。“
既是已經遺忘的記憶,隻要一觸動了這記憶便會傷感到流淚,那這份記憶或許并不是讓人覺得快樂的事情,還不如忘了罷。
“嗯嗯,”元淩猛點頭,“穿穿你說的對,我給園子送去,園子說要包榆錢餃子給我吃。”
一說起吃,元淩即刻喜笑顔開,拎着小籃子蹦蹦跳跳的向前院去了,似乎剛剛難過傷感的人并不是她。
束穿雲看着元淩的背影搖了搖頭,一陣風過,吹落了榆錢,她擡頭望了眼屋後的這棵大樹,一樹碧綠,榆錢,餘錢,束家祖輩多少發家緻富的願望,都寄托在了這棵榆錢樹上。
許是榆錢樹真的有靈,在這院子裡出生長大的束山,因緣際會下娶了平江富戶楊家的獨生女兒,直到後來又被皇上封為鎮北大将軍,束家才終于擺脫了貧窮,遠遠離開了這擁擠不堪到令人窒息的小院,成為了平江府的人上人。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束家親族間體現的淋漓盡緻。
“東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錢過家家…”束穿雲甩開腦中的這些雜七雜八,又哼了起來。
院外,元泊靠牆倚望着一枝綠意,聽着不成調的歌謠,撫摸着大狗軟綿綿的毛發,嘴角一抹笑意,陽光灑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
“穿穿,快來吃飯,好香啊,”元淩端出一盤餃子,呼喚正在為花兒修剪枝葉的束穿雲。
“姐姐,姐姐,快來,”小豆芽束穿楊一溜煙跑到了束穿雲身邊,扯着她的衣袖向院中的石桌邊去。
“來了來了,”束穿雲放下手中的剪刀,溫柔的牽起束穿楊的手,“和姐姐說說今日都在私塾裡做了什麼?”
“今日溫習了四書,先生還教了我們算術,先生還說我可以學習五經了,”束穿楊掰着小指頭和束穿雲說着今日所學。
束穿雲看着身邊小蘿蔔頭亮晶晶的大眼睛,這個她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弟弟,陡然生出了一種我家兒女初長成的自豪感。
再看院中石桌邊園子和宗叔來回端碗擺筷的身影,一股暖流溢滿了心田,他們都是她的家人,前世裡她不曾有過的家人。
“好香,大荒,你餓了麼?”一道不和諧的聲音突兀的在門外響起。
“汪汪…”
元淩聽了這聲音三步并兩步跑到門邊,一把打開門,毫不客氣道:“你們來做什麼?”
“自是有要事,”門外的人探頭向裡望,元淩左移右動擋住了他探尋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