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花半夏睜開眼——段寺卿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牢門口。
居然還肯來地牢見她。
花半夏唇邊浮起一抹冷笑,心知此事不會那麼簡單。
從石闆上站起身,她拖着沉重的鐐铐一步步走向牢門,須臾站定,靜靜審視着門外的老者:“你對我父親做了什麼?”
“不瞞你說,這案子确實另有隐情。”段寺卿說着輕輕一歎,“然此事牽扯過深,即便老夫,也不過隻是其中一枚小小的棋子罷了。至于你,即使舍了性命,也無法令其改變分毫。”
他撫摸着腕上的念珠,眸中流露出悲憫之色:“當年老夫就是于心不忍,遂放了你這孤女一條生路。現如今,無論如何你父親花成梁都無法死而複生,你何不就此放下無謂的仇恨,好好過日子?”
見花半夏望着他未答話,又語重心長道:“你再好好想想清楚。”
他蠟黃、蒼老的面容笑意溫良。
花半夏看在眼中,卻唯覺扭曲,仿佛段寺卿臉上戴了一張古怪的面具。
“寺卿,查到了。”前方陰暗處,一名侍衛邊說邊快步走來。
段慶臣見狀踱到了一旁。那侍衛用花半夏聽不見的聲音,在他耳畔低聲說着什麼。
後者面色漸松,繼而了然點了點頭。
須臾,段寺卿返回牢門前,沖花半夏陰恻恻笑道:“騙子,老夫卻偏不信你能做出讓别人替你賣命之事,而且這一次我不會再心慈手軟。”
他早已打定主意殺花半夏,适才不過是以退為進,誘她放松警惕,再假裝将其放走,以便誘出那證人,永絕後患。
此刻探知消息,他也漸漸回過味來。
縱使花半夏有同謀又如何?
不是當事之人,即便能越過重重阻礙攔下禦駕,他和薛庭章還不是一句子虛烏有便可輕松揭過?
言罷,他微笑轉身,沉聲命令心腹:“做得幹淨利落些。”
花半夏眸中幾欲噴出火苗:“狗官!原來你早就和薛庭章沆瀣一氣——身為大理寺卿,卻知法犯法,草菅人命,你有負天子重托,百姓信任,簡直豬狗不如!”
在她的戾罵聲中,原本正遠去的段慶臣腳步驟然頓住。
為官幾十載,還是頭一次因為辦案被人罵得狗血淋頭。
他嘴邊浮起一個古怪的弧度,像在笑,但那笑容裡卻瞧不出絲毫愉悅,反而充溢着猙獰、酸澀與嘲諷。
須臾,他表情收斂,眸中便僅剩下惡鬼般的狠絕。
蓦地轉身,疾步返回牢門,他盯着花半夏:“你真是和你父親一樣,到死都不知悔改。”
“是你殺了他?”花半夏的聲音一字字從齒縫間擠出來。
“不不不,老夫隻是奉命行事。”段寺卿慢條斯理道,“當年花成梁雖被虎撕咬,身受重傷,但他若肯乖乖承認馴導失誤,便不會拿不到傷藥,那麼快死在獄中了。可惜呀,誰叫他偏偏碰上了薛禦史呢?隻不過他們幹的龌龊事兒,卻讓老夫來造殺孽。”
“阿彌陀佛,”他手撫佛珠道,“今晚老夫要行個善,好叫你到了閻王那做個明白鬼,而且你也不會白死,你不是好心喜歡助人嗎?老夫便用你的屍身去替換一個死囚。”
說着,他像想起一件趣事,問花半夏,“你可知那人是誰?”
不待她回答,又笑吟吟道,“她是薛庭章的死士,數日前幫薛庭章鏟除異己時被巡邏侍衛抓獲。此女身負數條命案,如今正在地牢候斬。”
段慶臣放緩聲音,不無惋惜道,“今晚,你等于是救了你仇人的爪牙,再讓她去殺更多的無辜之人。”
邊說他邊欣賞着花半夏的表情,最終心滿意足地離開。
對他而言,想殺一個人有何難?
難的是殺人誅心。
*
暮鼓将近,各街市、坊道上行人寥落。
因宵禁的緣故,零星有逗留外坊的百姓,均匆忙趕回各自的坊區,偶爾也有官員從宮城往外走。
此時卻有一輛載有藏青色車棚的馬車,從外城奔宮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