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十五那晚,你對我父親的在天之靈說過什麼?”
“記得。”
“哪一句?”
“全部。”
“那我問你,你說照顧我一輩子的話,可還算數?”
裴璟霄點頭,神色鄭重:“算,永遠算數。”
“當時我以為那是一句求親的承諾——是我誤會了什麼,還是你隻是随口一說,實則從未想過娶我。”
“不,不是的,” 裴璟霄口氣慌張,“我有認真想過……一直一直……都在想。”
後半句他說得磕磕絆絆,一抹紅暈悄無聲息地從耳際蔓延至頰邊。
他本打算等他亮明身份,尋個最好的時機,托全京城最體面的冰人向花半夏提親。
此刻卻恍然意識到什麼,一時間震驚、慌亂、緊張、歡喜……百感交集。
人呆立在原地,猶如飒飒秋風中枝頭淩亂的葉片。
他骨節分明的長指微顫着,從頸間取出一塊瑩白的玉珏,遞向花半夏。
那是他滿月時,母妃挂在他頸間的。
去年,得知他墜崖身亡的消息,不到兩旬,她便憂憤而逝。
事後葛榮找到他時,他才從對方口中得知。
如今的他一無所有,能給花半夏的隻有這個。
“隻不過,三書未備,六禮不全……嫁給這樣的我……你可願意?”他越說越覺慚愧,後面語氣甚至有些戰戰兢兢。
女人隔着面紗沖他彎唇一笑,伸手大方地将玉珏接了過去。
他的心擲地有聲地落下,在心底炸出明媚的煙花。
昨晚花半夏一宿都沒怎麼合眼,除了擔心螭奴,她還想到自己此番進宮生死未蔔,若自問心中有何遺憾,無疑便是那個讓她整晚牽挂的男人。
因為除了複仇之外,她唯一想做的事,便是與所愛之人私定終身。
喜服、喜被、紅蓋頭、紅燭、紅帳、金秤杆、鳳冠霞帔……婚禮所需一應物品,皆是二人從市肆和成衣鋪采買來。
為了安全,他們的婚事自是無法對任何人聲張,故而所謂婚儀,也不過是關起門來,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
一對新人叩拜了天地、花半夏的雙親,還有裴璟霄生母的牌位,事後共飲了合卺酒,便算禮成。
暮色四合,入夜時乍然起了一陣涼風,直吹得輕雲蔽月,四處彌漫着一層潮氣。
天邊偶有幾顆閃爍的星子,也很快被暗藍色、絲絨般的雲朵遮住了眼睛。
花半夏身穿大紅喜服,手指輕搭在膝頭,在紅如烈焰般錦緞襯托下,愈發顯得細潤瑩白,如玉雕般精緻。
她脊背筆挺地端坐在繡榻上,纖瘦、玲珑,宛若一朵靜谧綻放的紅蓮。
透過喜帕邊緣,她看見男人皂色的雲紋緞靴一步步朝她靠近。
金色秤杆将喜帕輕輕挑起,面前的男人玉顔精緻,黑眸沉沉,裡面倒映的滿滿都是她的影子。
男人骨節修長的手指随即輕撫上她的臉頰,這一看似主動、大膽的舉動,卻被他微涼的指端暴露了心思。
花半夏能感覺到,他的急切,渴望以及小心翼翼。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面前薄紅的唇瓣上。
男人喉結滾了滾,灼燙的氣息一點點逼近。
“螭奴。”她輕喚了一聲。
“嗯?”男人嗓音低啞,擡起鴉羽般細密的長睫,定定看着她。
外面隐隐有雷聲滾過。
“你在害怕什麼?”出于女人的直覺,花半夏下意識地問他。
裴璟霄聞言微微一怔,随即緊張到忘了呼吸。她能看得出連他自己都無所覺的隐秘心思。
回過神,他剛想開口否認,女人溫軟的唇已貼上來。
她在他唇角輕輕一啄,像一句溫柔的安慰。
——她什麼都不知道。
下一瞬,女人忽伸出細白的手指,在他肩頭點了一下。
明明不輕不重,于裴璟霄卻似有千鈞。
仿佛承受不住這力道,他随之仰面而倒,胸腔内心髒跳得又重又急。
花半夏低眸凝着近在咫尺的玉顔,無端想起那個重傷墜崖後,謹慎、戒備的少年,想起大理寺外、山腳小院中,在敵人圍攻下沉默寡言、狠辣決絕的男子。
眼下這個人卻對自己毫不設防,予取予求。
刹那間,她的心仿佛化作一江春水。
她酒量不濟,晚飯後又多飲了兩杯,不覺已是微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