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人迹罕至,至更深夜靜,更是連鬼影都瞧不見一隻。
這倒是方便了花半夏偷偷地祭拜父親。
然而今晚,當她悄無聲息地踱進竹林時,卻發現前方的涼亭中不知何時跪了一人。
月華皎潔,花半夏迅速辨認出,那清瘦的身影竟是江曉生。
她腳步一頓,繼而聽見亭中人在念叨:“師父,徒弟已經打探過,今年端午慶典,薛庭章那奸賊也在。徒弟自幼孤苦,畢生技藝皆是由你所授,不想還未來得及報答,您便為奸人所害。徒弟無能,叫仇人多活了一年多,此番終于有機會替您報仇雪恨,望師父在天有靈,保佑徒弟不虛此行。”
花半夏聽得驚出了一身冷汗,當即毫不猶豫走上前去:“宮中慶典戒備森嚴,你以為行刺朝廷命官是那麼容易得手的?”
江曉生蓦然回頭,起身望着花半夏,神色間滿含戒備與不可置信:“夏坊長?”
“端午慶典宮中高手暗衛遍布。”花半夏繼續說道,“退一萬步,就算你真能得手,至多不過與你師父一般下場:一個是刺殺朝廷命官的賊子,一個是馴導失誤緻猛虎襲君的罪奴。你想和你師父一樣,成為受人唾罵的罪人嗎?”
“你——”江曉生身子戰栗,胸口劇烈起伏,盯着花半夏,眸中翻滾着戾色。
“怎麼,你還想殺我不成?”
“不,”他頹然垂下頭,聲音似在竭力克制,“夏坊長于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絕不會傷害坊長,但能否求您高擡貴手,放過小人一馬?”
“我救你性命,提拔重用你,不是叫你去送死的。”
江曉生給她一噎,一時沒了言語。
“我知你報仇心切,薛庭章那奸賊殺人償命,亦死不足惜。可即便如此,你師父依舊會含冤九泉,你可曾想過?”
“我勢單力弱,能做的隻有這麼多……”江曉生的聲音越來越弱。
“可你這麼做,也隻會讓你師父罪加一等。他生前盡忠盡責,死後卻要遭受世人的誤解與唾棄。你是想看着他背負污名永不得翻身,還是與我一起為他洗刷冤情,嚴懲黑手?”
江曉生愣住,繼而驚愕地盯着花半夏:“夏坊長……你、你究竟是誰?”
“你我目标一緻,待到合适的時機,你自會知曉。”
*
端午佳節,大周城南郊野一片熱鬧非凡。
元熙帝親率文武朝臣,在金吾衛護衛下浩浩蕩蕩行至南郊。
帝王親自焚香、燔柴,獻上牛、羊、豕,祭祀天地河澤,祈禱風調雨順。
祭場外圍,則密密麻麻站滿了負責清場,維護秩序的禁軍侍衛。
待禮祭完畢,接下來便是歌舞和百戲表演。
期間會引得大批百姓前來圍觀,元熙帝還會賜給百姓九子粽。
此時表演開場,花半夏按不同毛色,将鬥雞排成陣形。
幾百隻鬥雞一個個昂首挺胸,神氣活現。
從觀景台前經過時,還在她指揮下齊齊引吭高歌,真個猶如三軍儀仗接受檢閱。
此情此景引得周邊百姓一片歡呼。
“哇,鬥雞儀仗隊!今日真是開了眼了!”
“天神呐,此等景象也隻有在我大周才能看到。”
一名高高騎在父親脖子上的孩童,興奮指着場上的鬥雞方陣喊道:“阿爹快看!那個指揮鬥雞的哥哥好神氣,那麼多隻雞全聽他的。”
那父親道:“人家那是馴師,得苦練多年技藝才成。”
“我長大也想當馴師,讓天上飛的地下跑的都能聽懂我的話。”
……
觀景台上,元熙帝邊觀看表演,邊扭頭問身旁陪侍的太子裴璟雲:“這鬥雞表演太子以為如何?”
裴璟雲雖身為嫡長,此前卻因資質平平不為元熙帝看重。
如今新被冊立太子未久,正是抒發見解,嶄露頭角之時。
聞言,他斟酌着說道:“兒臣以為鬥雞列隊雖為奇觀,卻未□□于戲樂,失之典雅,恐為言官議論,以至民間誤傳我大周皇族奢靡之言。”
帝聞之凝眉不語,須臾扭頭問随侍在側的宦官鄭公公。
後者八面玲珑心,早已對元熙帝察言觀色許久,聞言含笑道:“太子所言不無道理,不過今日畢竟是端午佳節,即便在民間,那也是龍舟相競,九子争新,熱鬧些方可祈福驅邪,亦與我大周國力相匹配。”
帝略颔首,須臾輕歎:“孤記得螭奴幼時倒最喜好熱鬧。”言罷低眉黯然。
裴璟雲臉色亦漸沉凝。
片刻後,元熙帝望着台下感歎:“孤觀夏坊長頗有坐鎮沙場的大将之風。”言罷想起一事,對鄭公公道,“齊副總管在哪?孤有話問他。”
不多時齊敬澤來至聖前。
元熙帝遂問:“史總管告老辭官前曾對孤說,夏坊長是個可堪重用之人,齊副總管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