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隻顧發洩,卻忘了柳琴是最顧臉面之人。
看着她有些微微顫抖的肩膀,尤青歎息一聲,三步并作兩步追了上去,挎住柳琴的手肘。
“媽,對不起——我知道我今天有點過分,給你丢人了——”
話還未說完,尤青看向捂住臉的柳琴,愣怔了一下。
隻見柳琴将雙手放下,竟是笑得眼角眉梢都舒展開來,肩膀亂顫。
“說什麼對不起,媽還要謝謝你呢——”
柳琴蹭去眼角笑出的淚,緊緊地挎住自己女兒,腳步輕盈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尤青眸子掠過一絲訝異,嘴角微微上揚。
“好久沒這麼暢快了——舒服!”
柳琴深深呼出一口氣,仿佛将在尤家受了十幾年的窩囊氣一股腦排了出去。
“媽也想明白了,女孩子啊,還是長成一朵帶刺的玫瑰比較好。”
她攬住尤青,踩着微微泛黃泛紅的落葉,邂逅色彩斑斓的希望秋季。
*
前段時間剛拿到第一份工資,柳琴說什麼也不要,尤青索性就去商場給自己添置了幾件秋季戰服。
穿上珠粉色的格子翻領連衣裙,戴上同色的粉色發箍,鏡子中的自己甜美又明媚。
尤青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套上肉|色絲襪,唯恐一個不小心被自己的指甲給勾花。
再穿雙锃新的白色回力膠底鞋,活脫脫的一個優雅高貴的資本家大小姐。
禮拜日的下午,很多人都沒有上工,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尤青正是如花的年紀,又一身新奇亮眼打扮走在街上,吸引一條街年輕小夥子們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敲開林廠長家的門,恰好蔣蕙錦也在。
“蔣主任,您也在啊。”
尤青和柳琴進了門,先跟林廠長笑着打了招呼,又和蔣蕙錦問候。
蔣蕙錦笑着點了點頭,“閑着沒事,坐着喝點茶,閑聊天罷了。”
林春生趕緊招呼柳琴坐下。
無事不登三寶殿,怕是柳琴有話要說。
他朝尤青指了指樓上,熱情一笑:“尤青,述年在樓上呢,你去找他聊會天,我們大人說會話。”
尤青點了點頭,正中下懷。
她乖巧地笑着重新将白色布包挂在肩頭,腳步輕盈地往樓上走去。
二樓沒有同一樓一樣鋪地磚,而是鋪了打蠟的紅色木地闆,下午的暖陽從窗戶投了進來,耀得地闆發出金燦燦的紅光。
她微微抿着唇瓣,并不知道林述年的房間的具體位置,怕是隻得一間間的悄悄探測。
幸好,剛從樓梯拐角上來,第一個房間的門就微微敞開着。
尤青剛想敲門示意,忽然發現一個修長的身影正側卧在床上安靜地休息。
她收住敲門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将門推開的更大些。
一股橘子清香蔓延了過來。
很幹燥,很清爽。
窗戶微微留了一條縫隙,午後暖風從窗口吹進來,輕輕搖曳着兩側的窗紗。
房間布局極簡,靠窗的位置放了張單人床,旁邊便是書桌,靠牆的一側是衣櫃和書櫃,僅此而已。
尤青屏着呼吸将自己的布包放在書桌上,轉過身來悄無聲息地看着林述年的睡顔。
他的呼吸平穩,一條手臂壓在頭部下面,另一隻安靜地落在身前。
睡姿和他的人一樣,松松散散,舒展爛漫。
他額前細碎的發絲微微耷拉在一側,眉宇微蹙,嘴角自然上翹,比平時的他多了點孩子氣。
本來也隻是個十八歲的毛孩子。
尤青想到這兒,禁不住無聲地捂着嘴偷笑。
視線順着他的長睫毛下移,在右臉顴骨位置,有一道還未完全幹掉的暗紅色血痕,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更顯突兀。
她心虛地抿着唇角,轉過身想要從布包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棉棒和消炎藥膏給他清理一下。
忽又覺得怕驚醒他的好夢,還是等他睡起來再說。
尤青轉過頭看了眼牆上的鐘表,正即将指向三點鐘。
她蹑手蹑腳地将椅子拖出一點,坐了上去,翻出自己的數學本繼續做題。
這年代不像後世,不會的題可以去網上盡情搜詳細的解答思路。
在這裡,隻有一個冷冰冰最簡略的答案躺在書頁最後,好似在嘲笑尤青的智商。
她幾天前就開始将一些一知半解的數學難題彙集到了錯題本上,準備借這個機會好好利用一下林述年這個活老師。
林述年醒來的時候,恍惚以為自己進了夢中夢。
一個穿着珠粉色格子裙的少女正坐在他的書桌上,正眉頭緊蹙苦惱地咬着筆頭,時不時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音。
尤青?
她怎麼會進自己的夢。
如墨的長發柔順的披在少女的肩後,長達腰際,珠粉色的發箍襯得她肌膚光潔如玉,清麗靈動。
與上午那個劍拔弩張的小辣椒形象判若兩人。
不,分明還是一個人。
雖然打扮的着實乖巧,可與難題奮戰的她嘴唇微嘟着,依舊是倔強不服輸地執筆。
仿佛和難題也要來激戰個你死我活。
跟尤青同窗整整兩年,他倒是從未發現,她竟是如此可愛的性子。
鬼使神差的,他右眉挑起,嘴角也跟着上揚。
他有些,不想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