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時間來到了十一月下旬,柳琴忙着鋪子開業的準備事宜,尤青也忙着備考。
兩人誰也未曾再提及尤向北偷錢的話題。
隻是不提不代表忘了。
尤青這段時間一直借着出去找林述年補習的理由,終于打聽到尤向北常去打牌的地點。
“外面下雨呢,還去補習啊。”
柳琴趴在炕桌上拿筆算着成本,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梳着麻花辮準備出門的尤青。
下雨好啊,正好是打牌的好日子。
尤青心裡腹诽。
“嗯,眼瞅着就要高考了,還有幾個重要的知識點需要請教林述年。”
她将幾本書不急不忙的塞進自己的白色帆布包裡,背到肩上,順手取下牆上新買的黃色迎春花圖案的雨傘。
上次台風天,出去補習的時候不小心把舊傘吹斷了,柳琴特意挑了尤青喜歡的顔色,重新送了一把傘給她。
“路上小心,早點回家啊。”
柳琴随口囑咐。
“好。”
尤青走進院子,應了一聲。
她看了一眼北屋,糾結要不要叫段措一起,還安全一點。
算了,家務事而已,她可以解決好。
尤青撐開黃傘,走進接天雨幕。
*
亞星台球廳。
尤青站在屋檐下将雨傘收了起來,随手支在了門外。
掀開軍綠色的厚重擋風簾,一股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與外面下雨的清新相比,仿佛置身于兩個世界。
“我艹,老紀肯定是個保子,不用猜。”
“快出牌快出牌來——”
摔牌的聲音劈啪作響,尤青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地蹙眉四處張望,尋找聲源。
聽說尤向北和台球廳的老闆是老牌搭子,沒事兒就找一群夥計湊在一起打牌赢錢。
這個台球廳隻有一層,外面看着普普通通,進來卻很寬敞,如同廣場一般幾乎快要望不到邊。
除了吊頂有些低,稍稍顯得壓抑。
今天下雨,打台球的人竟然還不少,三三兩兩的圍在不同的台球桌旁。
尤青的身子探過空無一人的櫃台,果然有五六個老爺們正圍着一張低矮的茶幾熱火朝天的打着牌。
桌面上除了淩亂的花生皮兒,還在各人面前散落着幾張毛票。
煙霧彌漫中,尤青眯了眯眼,仔細打量着幾人的長相,最後将目光鎖定在一個穿着土黃色棉衣的男人身上。
原因無他。
同柳琴一樣,這位尤向北和她現實中的渣爹長了同一張臉。
“喲,這是哪來的妞兒,長得真标緻。”
率先走完牌的台球廳老闆袁立全打了個哈欠,擡起頭來正好看到默不作聲站在尤向北身後的少女。
一聽有美女,幾人都來了興緻,紛紛擡起頭來找老袁口中的标緻妞兒。
尤向北也不例外的擡起下巴,興緻盎然地順着大家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後的人。
與她目光對視的那一眼,玩味的笑容凝固在唇角,緩緩僵住。
眼裡的笑意倏地湮滅,隻剩八分僵硬和兩分尴尬。
僵硬是多年父親的責任未盡職。
尴尬是前兩天剛不光明地“借”走她的錢。
“你來幹啥。”
尤向北不自然地滾動了下喉嚨,壓低聲音。
“我來幹啥,你不知道嗎?”
尤青悠然一笑,皮笑肉不笑。
“誰啊,老尤。”
牌友紀榮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厚重眼鏡框,八卦問道。
尤向北看了一圈牌友的好奇目光,清了清嗓子。
“哦,我閨女。”
他輕描淡寫道,看了眼桌面,随手扯了張十元大團結塞到尤青手中。
話一出,頓時幾個老爺們的目光又變得正經起來。
老袁呵呵一笑。
“是青青吧,都長這麼大了,我記得比我們家混小子小兩歲來着。”
尤青客套地沖他一笑,随手接過尤向北手中的十塊錢,不急不緩出聲。
“還差一百四。”
“你先回家,其餘的再說。”
尤向北怕丢份,将頭扭了回去,徑直翻着手裡的牌,冷冰冰擺着當爹的架子。
以為她還是以前的尤青,唯唯諾諾,他一瞪眼就會吓得打哆嗦。
尤青冷笑一聲。
“怎麼,是要我跟各位在座的叔叔都說說,你這今天打牌的本錢是從哪兒弄來的嗎?”
她鎮定自若地站在尤向北的身後,未曾退後一步。
尤向北捏牌的手一頓。
“我要是說了,他們以後還願意跟你打——”
話還未說完,尤向北就把手裡的牌一摔,憤怒地站起身來,死死地瞪住尤青。
“你聾了?我讓你回家你聽不見?跟你那媽一樣死腦筋,油鹽不進——”
“你是個好的。”尤青看着他要吃人的霸道樣子,絲毫不懼,冷嗤一聲。
“偷自己閨女的錢來打牌,就很光彩——”
【啪!】
響亮又厚重的巴掌聲沉悶的在空氣中響起。
尤青的右耳朵有大概十幾秒的時間處于失聰狀态。
疼。
窘迫。
好笑。
一時間沖她湧來的衆多複雜紛繁的情緒裡,唯獨沒有傷心。
無論是原來的現實世界,還是此刻所處的世界。
她早已對父愛兩個字免疫。
不會抱希望,可也不會有失望。
其他幾個老爺們尴尬地大概猜到是個什麼狀況,誰家鍋底沒有灰,可沒有人願意沾一身腥。
尤青被打歪向一邊的腦袋輕呼了一口氣,緩緩地轉過頭來。
沖着熬夜打牌到滿眼血絲的尤向北扯起嘴角一笑。
下一秒,她咬緊了牙,猛地彎下身子,将茶幾上的桌布奮力扯了起來。
熱茶壺、紙牌、花生皮,還有十幾張紙币,統統飛向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