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同時目光鎖定那塊金紅油光的紅燒肉。
登時四目對視,戰火味十足。
“喲,述年,吃飯呐。”
突然一個爽朗的男聲在頭頂響了起來。
尤青轉過頭,看見一個剃着寸頭的清爽男生正端着裝滿飯菜的搪瓷缸,身後還跟着一個胖乎乎帶黑框眼鏡的同齡男生。
說話的男生叫李牧,身後跟着的小胖叫任迪,都是林述年寝室的舍友。
此刻的李牧雖然說是在跟林述年打招呼,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他對面的女生。
她坐在那兒,烏黑的長發半挽半披發,劉海斜挽到一邊耳後,上面還特意夾了兩個交叉别起的黃色細發卡,顯得十分俏皮可愛。
清澈微揚的杏眼,看似清純溫婉,卻好似又有股不經意的妩媚散發出來。
這一抹黃,在這個不是黑白就是藍灰的年代顯得格外亮眼清新。
“嗯,你們也來吃飯啊。”
林述年見他一直盯着尤青不放,嘴角微微不爽的向一側抿成直線,手下按住肉的動作卻一直沒放。
“這你對象啊。”
李牧一點不見外地往尤青旁邊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将搪瓷缸往桌上一放。
小胖任迪也急忙坐去了他的對面,林述年的旁邊座位。
“不是,”林述年的視線掃向尤青,刻意咬重發音,“老鄉而已。”
尤青微微揚眉。
估摸着,這是在報複她之前在火車上的那句話。
她也大方眯眼一笑,聳聳肩,手下的筷子還插在肉上分毫不動。
“你們好,我叫尤青,外語系。”
“尤青你好,我叫李牧,他叫任迪,都是法律系,述年的寝室舍友。”
李牧說着,任迪也急忙搗蒜似的點頭附和。
“還有,我單身。”
李牧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不忘補上一句。
林述年無聲扭眉看向李牧,此刻的他如同一隻發情期盡情展示自己羽毛的公孔雀,簡直離了個大譜。
尤青無聲笑了笑,轉過頭趁林述年松懈分神的間隙,眼疾手快,筷子猛地一挑,将他筷子下方的紅燒肉夾了起來。
林述年瞪大眼睛,挑起右眉看她。
尤青得意地晃晃筷子上的紅燒肉,笑眯眯地送進嘴裡。
“謝謝老鄉的紅燒肉。”
她嘴上笑得真誠,桌子下卻用力用腳踢了一下林述年的小腿。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尤青挑釁的沖他眨了眨眼。
礙于寝室舍友在旁,林述年不好發作,隻得無語又吃了口米飯,眼神無意地往一邊掃去。
忽地一頓。
距離他這十幾米的空曠餐桌上,一個教授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夾着一塊肉往對面的女教授飯缸裡送去。
兩人言笑晏晏,不時說到好笑的地方,女教授都笑彎了眼,輕嗔地拿拳頭假裝推搡對面的男教授。
他從未見她笑得那樣發自内心的開懷自在。
那個男人。
就是她多年不回家同他吃頓年夜飯的原因嗎。
林述年心中苦澀頓生,仿佛有個核桃哽在自己的咽喉處,上不去,也下不來。
即使他曾經猜測過,即使他在來清北大學之前有所準備。
在親眼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還是感覺有一道利刃刺進了他的心。
不是刺進十八歲的林述年心裡。
而是刺進了十八歲之前,餘思離開林家後,等待她回來的每一歲的林述年心裡。
不知怎麼的,林述年想到了老林和蔣惠錦。
他之前是那樣的明文告知老林,他抗拒他們在一起。
可看到眼前的一幕。
他突然覺得自己挺殘忍。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而已。
他們重新組合,都有了新家庭。
那他呢。
“怎麼了?吃你一塊肉而已,怎麼表情嚴肅地像是我殺你全家一樣。”
尤青看着林述年忽然變了臉色,目光沉沉地看着後面的方向,也不由得轉身看了過去。
那個方位上,面對面坐着兩個像是教授打扮的一男一女。
男的幽默風趣,女的從容優雅。
都是四十出頭的模樣。
兩個人有說有笑,女教授不時被逗得捂嘴淺笑,像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畫面倒是和諧養眼。
“你認識嗎?”
尤青眨眨眼,回過頭來。
林述年收回視線,無聲搖頭,夾起一片苦瓜放進嘴裡。
苦澀片刻在舌尖蔓延。
卻遠不及心頭的苦澀萬分之一。
他沒有勇氣再次擡頭去面對那個畫面。
“不認識。”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