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向前滑行數米後停了下來，堪堪止步在黑井街後半段的禁區警戒線之前。

祁瀾撕扯着覆蓋在口鼻處的流體，試圖給自己制造一點呼吸的餘裕，另一隻手則沿着儀表闆往下摸索。在遲鈍的觸覺下，他的手指像是隔着一層柔軟而厚實的布料，努力感受着每一點可能由車鑰匙造成的凸起。

幾近窒息的時間裡，每一秒都被無限延長，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了警笛的聲音。

祁瀾終于摸到了鑰匙的輪廓，用力将其拔出，而後徹底昏厥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時，已經處于一間幹淨整潔的醫療室内。

“救助及時，影響都在可控範圍内……”

“就是說，沒什麼問題？”

“是的，他差不多也該醒了……”

隐隐約約的交談聲從門外傳來，其中問話者的聲音祁瀾很熟悉，正是屬于那位在電話裡破口大罵的應急聯絡部部長。

他躺在床上沒動，正尋思着要不要再裝睡偷聽一會兒，就聽到外面出現了第三個聲音。

這個聲音低沉渾厚，聽起來像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

“和救助無關，我們到的時候車已經停了下來，裡面的兩具屍體也被扔到了後排，這才讓他避免了被白液進一步感染。”

男人停頓了片刻，帶着幾分遲疑開口道：“從現場的痕迹來看，他對整體情況的判斷十分迅速，動作也很幹脆，這和凱爾部長您之前的描述似乎有些出入。”

“安森是個什麼樣的人，整個應急聯絡部都很清楚，我還會騙你嗎？”布萊克·凱爾很不高興地說道，“作為巡邏衛隊第八隊的隊長，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了？”

“我們的部長希望将克裡特先生調到危機調查部，從這次危機中的表現來看，他完全具備進入巡邏衛隊的資格。您知道的，随着大霧、大雨天氣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巡邏衛隊的任務也更重了。”

“他？！”布萊克從鼻孔中哼出了一聲冷笑，“查理怕是想要人想瘋了，他隻會給你們添亂，讓巡邏衛隊的傷亡數字變得更加驚心動魄——聽着，雷恩，我不知道他今天早上撞到了什麼好運，但那隻是一個意外，他連應急聯絡部的工作都做得一塌糊塗，更不要說危機調查部了！”

“所以，您是不願意讓他調過來了？”和暴脾氣的布萊克相比，雷恩顯得沉穩許多。

“是的，查理要是不信，就讓他找詹森去吧！這小子是他媽媽托詹森安排進來的，但即使是這樣，詹森也沒把他放到自己的情報分析部，而是扔給了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從布萊克憤怒的聲音裡，不難想象安森給他帶去了多少麻煩。聽上去，就連将安森安排進危機應對署的詹森都不太待見他。

祁瀾默默旁聽着兩人的對話，對危機應對署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與通常坐在辦公室裡接市民熱線的應急聯絡部不同，危機調查部主要負責對遭遇危險的市民進行救援以及前往禁區探索、獲取情報，情報分析部則負責處理和研究危機調查部的人帶回來的各種資料。在整個危機應對署裡，存在感最低的是對外宣傳部。這個部門的主要工作是發放各類通知和更新危機處理手冊的内容，祁瀾收到的短信就是他們發的。

隻要進入危機調查部下的巡邏衛隊，他很快就能獲得和這個世界的異常有關的第一手資料。但很可惜，脾氣暴躁的布萊克部長不僅不想讓他這個“一臉衰相的空心蘿蔔”去“禍害”危機調查部，還一門心思地想把他辭退掉。

門外的交流很快就在布萊克翻滾的怨氣中結束了，隻聽“嘎吱”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個有着紅棕色頭發的矮胖男人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

男人的眼睛很小，如同黑豆般擠在有些圓潤的臉上，在他的嘴唇上方還有兩撇一看就是精心打理過的小胡子。

“你醒了。”他粗聲粗氣地說道，語氣裡帶着不加掩飾的嫌惡，“醒了就滾回家去，希望這件事能讓你意識到這份工作的危險性，早點辭職對誰都好。”

祁瀾看了眼對面牆上的挂鐘，13：15，這顯然不是正常下班的時間點。布萊克·凱爾的那番話不止是對雷恩說的，他還想讓已經醒來的安森知難而退。

“部長，”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感謝您救了我。我現在感覺好多了，還是留下來完成下午的工作吧。”

“救你的是雷恩，”布萊克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又想耍什麼花招？我可沒空陪你在這兒玩表演勤奮的遊戲，沒事了就趕緊滾回去。”

說完，布萊克轉身就要走。

祁瀾幾步追了上去，一把按在了對方的肩膀上，因為自身個子太高，他的手落下時，整個人還踉跄了一下，顯得有些滑稽。

“部長，我是認真的，我現在知道聯絡部的工作有多麼重要了，今天又是大霧天，多我一個人也能幫大家分擔些壓力不是……”

他微微俯身攬着布萊克的肩，看起來很誠懇地和對方說着話，實際上卻大有一種“你不讓我工作，我就不讓你走”的架勢。

布萊克掙了幾次都沒掙開，最後隻能瞪着他說道：“工作就工作，但我警告你，要是再出一次問題，你就立刻離開這裡！”

“好好好。”

祁瀾目送着這個氣鼓鼓的小老頭在長廊上走遠，正要回醫療室拿自己的東西，就看到了斜靠在門邊，有着一頭栗色波浪卷發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襲整潔的白大褂，胸牌上刻着“莉娜·懷爾德”的名字。

她将一小瓶淡藍色的藥水遞給祁瀾：“兩個小時喝一次，每次15ml，直到把它喝完。如果有别的問題再來找我。”

聽聲音，她正是之前和布萊克交談的醫生。

祁瀾道了聲謝，剛接過藥水，女人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似乎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