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走下來,趙懷叙的冊子已經密密麻麻記滿了數頁,方以岚一聲令下,仆從便有條不紊地将那些能帶走的物件,往馬車上搬運。
不過須臾,三輛馬車便被塞得滿滿當當,周冀在一旁看得兩眼發黑。
方以岚款步踏出府邸,攔下了還要送客的周冀,恭敬地作了一揖,再把手中的冊子遞向周冀,臉上笑意盈盈:“周大人,勞煩您在這冊子上簽個字,也好做個見證。這些物件可都是您親口答應要贈予我的,我方以岚可不想日後落個強取豪奪的名聲。”
周冀心裡頭一陣腹诽:你這都不算明搶那什麼才算?
好不容易把這尊“閻王”給送走,周冀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骨頭一般,癱倒在那張太師椅上,長舒出一口氣。
一旁的師爺瞧出了自家大人的憂心,趕忙輕聲勸慰:“大人何須如此擔憂?她這般明目張膽收受賄賂,大可上書參她一本,就說她拿官級脅迫您簽字畫押,您實屬被逼無奈,上頭定會明察。”
周冀眼睛一亮,從太師椅上彈坐起身來,急切喊道:“速速取來筆墨!我這就上書一封。”
周冀這邊剛讓書吏研好墨,毛筆蘸着墨汁還未落下,就聽到手下主簿趕來,送上了一則噩耗:“大...大人...那方以岚準備在府上開辦義拍,說是要将府上拿走的那些物件都換成銀子,給西北各城當作援贈物資送去。”
話音剛落,方以岚遣人送來的義拍請柬也送到了過來。
這義拍,由西北軍方家出面主持,所拍的各類珍藏物件皆是出自澤陽周家,背後又牽着東南源氏,打着的旗号又是贈援這樣的義名,做的是濟世救人的大好事。
為顯公正無私,方以岚還特意請來早已告老還鄉的前丞相翁倫作為見證人,保證這拍賣所得的每一兩銀錢,都絕無半分藏私,定會專款專用。
對于各路鄉紳豪士而言,随便攀附上其中一家,那可都是未來極大的倚仗。消息一經傳出,這些人紛紛踴躍響應,齊齊賞臉赴會。
義拍當日,那些價值千金的物件如同鄉鎮集市上搶手的蔬果,瞬間被哄搶一空。
周冀黑着一張臉坐在高台上,用手掌一個勁地在胸口輕撫順氣,大冬天的,一旁的小厮還拿着把涼扇給他扇風。
周冀越想越氣,她方以岚拿着自己的家當,在自己的地盤上,漲得卻是她方家的威風!
怎麼就惹上了這尊煞神!
這煞神還毫無愧色地湊到他跟前來套近乎,嘴上更是說得冠冕堂皇:“周大人,此次多虧了您的傾囊相助,大人此舉,潤澤西北萬千黎庶。在下鬥膽代西北百姓,聊表謝意。”
周冀皮不得不強裝笑顔:“将軍言重了,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不好了,大人,大事不好。” 一個手下慌慌張張沖了過來。
心死如灰的周冀覺得,這世界上已經不會再有什麼事情能牽動他的心弦了,當即不悅地罵道:“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平白敗壞了本官的興緻。”
那士兵跑得氣喘籲籲,滿頭冷汗:“大人,西翎軍...西翎軍朝着澤陽這邊殺過來了!”
“什麼!?” 周冀驚得瞪大了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可确定沒看錯?給本官說清楚!”
城門方向也傳來馬蹄震響,群鳥驚飛。
“能看錯也不會聽錯,大人,敵軍都快打到眼皮子底下了,準備迎戰吧。”方以岚放下跷得老高的二郎腿,悠悠起身,扇骨不輕不重地敲擊着手心,活脫脫就是個來澤陽閑逛遊玩的閑散纨绔,全然沒把這兵臨城下的戰事放在心上。
周冀趕忙一把将人攔下:“方将軍,這西翎軍大張旗鼓朝着澤陽趕來,明擺着就是沖着您來的,您可不能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呐!”
方以岚佯裝為難,苦笑一聲:“周大人啊,您也得體諒體諒我。不是我不想出手幫您,實在是有心無力。您瞧瞧,我西北軍如今早就沒了餘糧,我這身傷,就是帶着兄弟們去搶西翎軍糧草時落下的,如今自身都難保,實在是愛莫能助。”
說完還假心假意地咳嗽了兩聲。
周冀這才恍然,面前這隻狡猾狐狸,繞這麼大彎子,說到底,還是為了糧草而來。
可一想起密信裡上頭下達的嚴令,他隻能咬咬牙,繼續裝傻充愣:“方将軍,我也難呐!這可是上頭的直接命令,明确說了,您要是不先攻下賀州,這批糧草就不能交到您手上。”
方以岚倒是表現得極為善解人意,清淺一笑,頻頻點頭:“我自然不會讓周大人難辦。既然如此,我這就即刻啟程回營,不在這裡給您添亂,擾您守城了。” 說完,作勢要擡腳走人。
請神容易送神難,難道方以岚這會撤走,城外如狼似虎的西翎大軍就會像聞着肉骨頭氣味的野狗一般,乖乖掉頭撤離?
這城要是沒守住,他這顆腦袋是必掉無疑的,一家老小的性命怕也得搭進去。
這利弊權衡許久,眉頭擰成了麻花,也沒能琢磨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城外頭的喊殺聲已經響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