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笨拙比劃他從網上土味視頻學來比心手勢,他手指包馄饨很靈活,這個時候無比僵硬,鄭清昱笑得眼淚都要飙出來,嗔他一口,“爸爸,太土啦!”
“其實你比我媽更敏感,我是遺傳你的,那我上學的時候,早戀你豈不是也知道了?”鄭清昱故意逗他。
老鄭不上套,“我懂什麼,你初中那會兒,有兩個男生為你打架,這事還是你媽告訴我的。”
還有鄭清昱念研究生的時候,一個男孩突然上門說想見見鄭清昱,他一臉懵,直接把人打出去,最後還是蔡蝶告訴他鄭清昱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班主任請過家長,懷疑鄭清昱和同桌早戀。後來蔡蝶私下和女兒聊,小鄭清昱哭得很傷心,說她不知道喜歡什麼的,可是每天和李浩說小話她就很開心,看到李浩就會心跳加速。蔡蝶耐心引導女兒,說他們現在還太小了,正是萌芽期,對異性産生想象和興趣很正常,告訴她不用害怕,老師和爸爸媽媽都不會懲罰他們,可以嘗試不做同桌了,看看一段時間後是不是還對那個男孩有這樣的感覺。
一段時間過後,蔡蝶主動詢問女兒的“情感狀态”,鄭清昱說她不喜歡和李浩說話了,她喜歡她現在的女同桌,兩人每天都讨論怎麼紮辮子更好看。蔡蝶松口氣,以為這事過了。
誰知道過了兩年,鄭清昱到市裡上初一了,蔡蝶再次接到班主任電話,又是鄭清昱早戀。
當時店裡忙着呢,蔡蝶想說都十三歲了,戀就戀呗,我女兒這麼漂亮,大驚小怪。但這也隻是一時上火的氣話,她還是周五去接鄭清昱的時候了解了是什麼情況。以為是什麼新人,結果還是那個李浩,蔡蝶就奇怪了,質問鄭清昱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啊,他說他喜歡我,要追我,我沒答應啊,不信你問厲成鋒!”
當時鄭清昱厲成鋒一起坐後座,蔡蝶半信半疑向那個駝背少年求證,厲成鋒本來在打遊戲,立馬把手機放下了,點點頭。
那老鄭就更是一頭霧水了,“那這個李浩,到底和咱們真真談沒談過啊?”
後來鄭清昱和厲成鋒結婚了,兩人還遇到過李浩,在鄭家飯桌上又提起這事,蔡蝶說當年懷疑過他倆合夥騙她,厲成鋒對天發誓他沒撒謊。
“那小子是在追清昱,隻不過清昱看不上他。”
有點滑稽的一件事,老鄭就反省自己怎麼過了十來年才知道,蔡蝶知道他又開始了,心不在焉安慰這個老男人:“那時候不是店裡忙嗎,什麼都你一個人大包大攬,我幫你你還不要,學校電話都留我的,我想着也不是什麼大事,女孩子青春期,和你一大老爺們說了也沒什麼用。”
“說實話,一開始我都懷疑他有精神疾病,不然那時候才幾歲啊,懂什麼情啊愛的,過了十幾年,還能從東縣打聽到台城來。”
被這麼一個偏執的人盯上,鄭清昱沒多少情緒,“就是執念吧,他可能覺得五年級那時候也許我們最後可以在一起的。後來上初中,我們隔壁學校離得也不遠,但是最後我還是沒有選擇他。你看,最後他親眼看到我結婚了,不就再沒出現。”
“是啊,聽說他去年也結婚了呢,看來沒病。”老鄭嘀嘀咕咕,自己的漂亮女兒被男人這樣惦記,也是讓人怪心驚的。
鄭清昱彎了彎嘴角,“男人不就這樣,他不一定是執着十幾年,而是突然想起我這麼個人的時候剛好他空窗,過得不怎麼樣,就把曾經拒絕過他的人想得和他一樣過得不好,也許這個時候他的遺憾和尊嚴可以得到填補。”
老鄭覺得鄭清昱這番話,說得太有道理,好像是受過多少情傷才悟出來的,可據他了解,鄭清昱上大學才開始談戀愛,和厲成鋒結婚前,也就兩段?
“咳咳,乖女,你老實和爸分享分享,在學校的時候,有沒有喜歡過哪個男孩子?”
沒有選擇李浩……老鄭突然靈光一閃,覺得這話值得深挖。因為他總打心裡覺得,鄭清昱這樣貌,中學時期沒早戀過似乎是有點反常。可之後,真的沒再有老師給蔡蝶打過投訴電話,學習方面,鄭清昱也壓根不用人操心。
鄭清昱轉過身倒着走,明媚一笑,一雙眼藏有很多古靈精怪,“當然有呀,不過我不會告訴你的,爸爸。”
老鄭寵溺望着自己和心愛女人唯一的女兒,心有點空,這個時候的鄭清昱,有點像十幾歲的模樣,明豔熱烈,花一樣的年紀,故意調皮逗自己老父親,甯願自己跌跌撞撞體驗隻有一次的美好青春,也要和古闆的父母、老師對抗到底。
要是人永遠不會長大該多好。
路上蔡蝶就已經來電話追了,回到家,老鄭進門就挨一頓噴:“你不舍得開火就算了,省什麼燃氣費,我乖女忙到現在,飯沒吃你也不說給她做個飯,還帶她出去吃,你不知道她平時就老吃食堂、外賣啊,有你這麼當爸的嗎!”
老鄭嘴都插不上,這是幾十年的常态了,一般他不會辯駁什麼,蔡女士就會一輩子記得自己永遠是對的那方。
最後是鄭清昱說兩人去吃了真真馄饨,蔡蝶臉色才好轉一點,還是不滿意,“光吃個破馄饨有什麼營養,你小時候沒吃夠啊。”
鄭清昱無奈,“媽,大晚上的你總不能讓我啃棒骨吧。”
“有什麼不能,就你那瘦杆子樣兒,明天的,你帶上成鋒一起,讓你爸鹵大棒骨給你們補補營養,成鋒也是,一天到晚應酬,那酒店的油能吃嗎……”
父女倆相視一眼,鄭清昱聳聳肩,說自己忙一天了要洗洗睡,留老鄭一個人抵擋火力。
“給他鹵什麼大棒骨,我隻給我乖寶一個人鹵,人家天天大魚大肉的,看上你這東西?你也說他天天大魚大肉,回家了還鹵棒骨給他吃,他不得三高誰得!”
“哎喲鄭大王你牛氣了是吧,咒你女婿對你有什麼好……”
鄭清昱偷偷笑着跑上樓了,沒耽擱時間,從浴室出來,樓下已經靜悄悄,她看了眼,蔡蝶估計還在和老姐妹選今天聚會的照片,戴着老花鏡,腳疊着腳,手機拿老遠,一指禅在點屏幕,老鄭估摸睡覺了。
關上房門,鄭清昱隻開了盞書桌的台燈,抽空看了眼手機,後來陳嘉效也沒問她幾點結束的。
一時忘記吹風機放哪裡了,鄭清昱翻翻找找,差點就要跑出去找媽,其實是眼大不見山,她也不記得上次用完之後為什麼會把吹風機塞到最上面那層架子。
她這個書桌,高中的時候就買了,當時很時興這種,同學們家裡都有,鄭清昱也鬧着要買,其實全拿來放小說了,之前桌面還有一台電腦的,是被時代淘汰,不知道老鄭怎麼處理掉了。
旁邊有一列豎着的空間,下面是幾層小格子,一格放一個玩偶,有的是離職又回校看她們的英語老師送的,也有她自己買的。最上面是一個深的長方形框,放有不知道從哪年開始擁有的小豬存錢罐,擋在外面的,是落單的一個相框。
其他的照片,都一一排列在最上面。
鄭清昱放下吹風機,也沒舉多久,手腕竟然有點發酸。
相框被她拿起來,刹那間落進了昏黃光線裡,裡面的景、物、人徒然清晰,但因為印了膠,總有一層朦胧感,指尖也拂不去。
鄭清昱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除了和李浩那件事讓她印象深刻,就是那年暑假和當時幾個朋友報名夏令營去了北京玩了半個月。
老鄭和蔡蝶的教育一直挺開明的,雖然當時家裡還不是太富裕,可他們還是盡最大可能讓鄭清昱多去看看好好祖國的大好河山,增加見識,也不至于以後長大首都在哪兒都不知道。
他們和其他幾個家長的确是心大,後來才知道整個夏令營鄭清昱她們幾個是年紀最小的,其他人都有高中畢業了的。
不過蔡蝶還覺得這夏令營報對了呢,有大的,他們怎麼着也會照顧一下小的吧。
說實在,十一歲實在沒什麼記憶,現在讓鄭清昱回憶整個旅途,去了哪裡,發生過什麼趣事,連碎片都沒有。
比如現在盯着手裡這張在天安門廣場的大合照,鄭清昱一點都記不起來當時的情景,那時的夥伴,也需要仔細辨認。
她和熟悉的人合照沒站在一起,不知道怎麼的被推到第一排中間,因為當時矮嗎?
十一歲的鄭清昱喜歡紮兩條長長的辮子,她頭發很漂亮,天生質感好,在家她想自己紮頭發蔡蝶都不讓,怕她嚯嚯這頭好發。可那時候出門在外,每天趕場一樣,根本沒有旅遊體驗感,去天安門又是三四點就匆匆忙忙起床,鄭清昱為了省事每天就紮馬尾。
比起同齡女生大多都喜歡留劉海,鄭清昱一點都不怕将自己的棱角毫無保留展示出來,她額頭飽滿光滑,小小的臉,那時候五官還有些幼态,但線條感已經足夠鮮明了。
照片裡她笑起來明媚嬌俏,拿右手在臉前比劃了一個向□□斜的“耶”。
她左邊的男孩,從穿着就可以看出,和當時她們那些幼稚得要死的小學生不是同齡人。白T、黑色短褲,幹幹淨淨的運動鞋,看得出來他蹲下來有些刻意縮着背,但絲毫不影響體态,清爽的松弛感,舉起他左手比的“耶”,視覺上是向□□斜的。
之後過了很久,夏令營主辦方把照片洗出來郵到家裡,鄭清昱才無意驚奇發現,咦,她和身邊這個大哥哥,好像一面鏡子的正反面,這麼對稱,像事先兩人商量好一樣。
可實際上,她連這個大哥哥叫什麼都不知道,兩人在旅途中,根本不是一個群體的,聊不到一起。
鄭清昱記得,他的朋友們都很高,雖然她覺得這個大哥哥已經很高了,可拍照的時候,他的朋友都站在後面,他卻要和她們這群真正的小矮子一起,勉為其難蹲着。
那時候鄭清昱覺得他好可憐。
最後返途的火車上,鄭清昱記不清過程是怎樣了,她喜歡睡上鋪,最後被調換到全是男生的那個隔間,那時候男女意識早覺醒了,但不強烈,朦朦胧胧的,中鋪是她的小夥伴,所以鄭清昱沒覺得有什麼。
可真正搬過去後,對面那個上鋪的被子動了動,原本在睡覺的人把搭在額頭的手拿開,迷瞪側頭朝鄭清昱那邊看了一眼。
他頭發很多,蓬松清爽,翹起來幾根不聽話的,鄭清昱想笑,可他白俊幹淨的臉完全露出來時,鄭清昱迅速把臉挪開了,好像是被那塊黑曜石一樣的腕表折出來的光芒刺到了眼睛。
底下突然一陣爆笑,鄭清昱暈暈乎乎,隻看到那幾個很高的大哥哥圍在那邊,不停打趣自己上鋪的兄弟,意味深長的眼神時不時看向自己。
“唯一的女生”、“小美女”這些字眼不是很清晰落進鄭清昱耳朵裡。
她坐在床頭和夥伴選今晚要吃的泡面口味,知道點什麼但又不确定,心跳比和李浩說小話被告家長那時候,跳得快多了。
餘光瞥到上鋪的人揮出手落到那幾個少年身上,鄭清昱悄悄看一眼,發現那個大哥哥也正好在看自己,他唇色是很健康的紅,眼睛亮亮的,眉毛很黑,好像總在笑。
後來,他們又聊起什麼遊戲、球賽。
總之對于隻有十一歲的鄭清昱來說,他們是她憧憬長大去往的世界裡的一群人,可望不可及。
把相框放回去,鄭清昱坐下來,拉開了第一個抽屜,拿出裡面一個上有密碼鎖的鐵盒,并沒有打開。
鐵盒下面有零零碎碎的報紙,鄭清昱看了半天,直到快要透不上氣,才把所有東西放回原處,又出去洗了遍手,才記起來自己本來是要吹頭發的。
轟隆隆的聲響持續太久,吹風機停下來後耳邊似乎還有噪音,鄭清昱對着鏡子一點點把頭發梳通。
是一把桃木梳,齒縫很大,把手上有精緻的圖案。
突兀“啪嗒”一聲回蕩在房間許久,坐在少女書桌前的那個伶仃背影,一把厚厚的黑發也無法湮沒隐隐顫抖的肩頭。
掉在地上的那把梳子,再沒有人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