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幾天,鄭清昱和陳嘉效沒怎麼聯系,她猜他回老家估計每天也是疲于面對各種走親訪友,這樣一想,覺得這個人又十分接地氣了。
母女倆解開心結後,鄭清昱都在南苑這邊住,躺了幾天人都變惰怠了,初四晚上她主動和老鄭出去考察新一家“真真馄饨”的店面,父女倆又去了趟超市,買很多瓜子之類的小零嘴,出來路邊已經有擺攤賣甘蔗汁的了,鄭清昱買了兩杯,全為了暖手。
老鄭主動八卦,“宇霆那小子,被蔣菡吊得死死的,誰能想到以前小時候兩人最不對付。”
今晚天好像特别藍,雪停了兩天,風倒是更凜冽。
“你也說了是小時候。”
老鄭憂心忡忡,“先别說蔣菡看不看得上宇霆,這姑娘吧,小時候宇霆雖然男孩子也不是她對手,更别說現在。雖然你舅當初和蔣菡她媽沒領證,可這些年,咱們都把蔣菡當自家人了。”
鄭清昱抿了口甘蔗汁,已經涼了,其實也沒走幾步路。
“這些話我已經和蔡宇霆說過了,怎麼做還是得看他自己。”
老鄭微微詫異,突然想起什麼,又多了幾分喜色,“不過蔣菡那天不是說自己有男朋友了嗎?就是大十二歲,聽起來也長久不了……”
一扭頭,發現鄭清昱腳步慢了,老鄭不解順着她視線望過去,認出是一輛賓利,爽朗開笑談:“想要嗎?爸給你來一輛。”
鄭清昱回神,莞爾一笑,撥開了粘在唇邊的一縷頭發,“爸,我都要三十一歲了。要買也是我給你們買。”
腦海裡默默算着,今天已經初四了。
陳嘉效眼睜睜看着鄭清昱走遠了,她和溫和的中年人一起,輪廓也變清潤了,父女倆一路走一路說話,要拿門禁卡的時候老鄭自然而然接過鄭清昱手裡的甘蔗汁,重的東西都在他手裡,其樂融融的一對背影。
鄭清昱纖長輕盈的骨架裡是小孩子般的自由靈魂,她在他面前沒這樣過。
慢悠悠抽了口煙,陳嘉效在徹底看不到人的時候把車窗降下來,半明半昧的冷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開半天車,下了高速就到南苑來,他不過是想看她一眼。
可遠遠看了一眼,又覺得遠遠不夠。
抽完第三根煙的時候,陳嘉效瞥到被遺棄在中控台的手機閃了一下,鄭清昱問他吃了沒。
心跳很快,隐隐撞到肋骨,陳嘉效像鮮少和女孩子打交道的木頭小子,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如果回一句“你要邀請我到你家嗎”,對方是否分辨得出這是玩笑,會不會覺得他有病直接他拉黑了。
“沒有。”他言簡意赅,不錯目盯着屏幕。
隻可惜,鄭清昱沒有再問。
陳嘉效蹙眉嗤笑一聲,已經三番五次,鄭清昱給他感覺她其實發錯消息了,其實和她保持聯系的另有其人。自己不過是自作多情。可他也無比笃定,從去年到現在,鄭清昱身邊隻有他。
這個時候,小區不如平日熱鬧,早早就一片寂靜,沒有鄉鎮那種年味,讓人恍惚是某個深夜。
十分鐘後,陳嘉效先看到的是投射在地面的影子,長長一條,先走出來,鄭清昱換了件大衣,步伐輕盈踏着脆弱的雪而來。
陳嘉效急忙把煙掐了,車窗全打開,從車上下來。
“怎麼下來了?”
她短短幾步路,他亂中有序做的一串動作全被鄭清昱納入眼底,不知怎麼的,忽然就叫她想起兩人剛開始那段時間,每次事後他都會問一句“介意我點煙嗎”。
“明天同學聚會,我今晚回月亮灣。”
陳嘉效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兩隻手忽然無處安放似的端倪隐匿在總是冷酷挺拔的姿态裡,他以為她隻是來說幾句話,打個招呼,車裡有煙味,他就下來了。
“你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
陳嘉效從容打半圈方向盤,在路口調頭,趁這個時候看她一眼,“煮個面,有興趣嗎?”
“我剛才和我爸出去就是消食了。”鄭清昱望着窗外,流光溢彩都在那頭霧面一樣的濃密黑發上,陳嘉效忽然想到她沒變過發色,大學那會兒,男男女女都熱衷給頭發染黃,鄭清昱大部分時候紮馬尾,有幾次在晚上圖書館罕見她披發,明顯是洗過澡去備考的,從身邊路過是很濃郁的果香,和沉肅的冬天卻别有一番相得益彰的化學反應。
十年後,她還是一頭黑發,隻是更長了,發尾多了點卷。
陳嘉效笑而不語,思緒早飄到了遙遠的北方。
兩人一路無話。
停好車後,鄭清昱先上樓了,陳嘉效獨自走出去到月亮灣下面的小超市買了點食材,進門後發現鄭清昱沒換衣服,在廚房忙活,聽到動靜擡頭看過去一眼,“我拿了點鹵物,還有炸雞。”
陳嘉效走過來,沒說什麼,察覺到他目光,鄭清昱忽然想起來這個時候他應該不會碰這些,何況他本身就不喜歡吃炸物這些。
分裝好,鄭清昱順手想把東西塞進冰箱,手腕被輕輕一握,她不解“嗯”了一聲。
“這些東西留過夜是不是不好?”
“你要吃嗎?”
陳嘉效微微挑眉,舉了舉手裡一把蔥花,反問:“你要吃嗎?”
彼此對視片刻,鄭清昱無意識舔了舔嘴唇,餘光掃到食材,大概知道他要做什麼——過去一年她吃過很多回的辣油面,過節在南苑那邊,什麼都不做,老鄭變着花樣弄大餐,倒把鄭清昱的胃口養開了。
“過這個年我起碼長胖三四斤。”她往旁邊站一點,沒說吃也沒說不吃,開始搗騰不怎麼用的空氣炸鍋,有點鬧别扭的樣子。
這個時候的鄭清昱,又和大部分女孩沒什麼差别了。
也會有忍不住想吃欲望的時候,但又怕胖。
陳嘉效看破不說破,站回原處,尋常開口:“反正也放假,有興趣的話和我一起健身,遊泳會嗎?”
鄭清昱扭頭看過去,覺得廚房燈的瓦數過于大了,陳嘉效站在光源下有些曝光,線條依舊分明,陰影恰到好處嵌在面頰、眼窩,五官立體深邃如舊,黑色短發鍍了層柔亮,少幾分淩厲感,像沐浴在陽光下一樣蓬松。勁瘦小臂筋骨分明,随着手裡動作稍稍一用力幾條長又鮮明的青色血管就隐約贲起。
灰色衛衣,專注沉默的樣子,顯得人更像少年。
陳嘉效忽然也側頭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溫和:“抱歉,我忘摘表了。”
鄭清昱立下明了,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陳嘉效微微擡起胳膊,方便她操作,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每一處細節都在黑亮眼底綻放,不動聲色的侵略感。
“你換表了?”
“終于發現了。”陳嘉效眼尾噙笑,微微歎出口氣,些許慶幸一般。
鄭清昱無聲看他一眼,轉身走到餐桌旁給他放好,“我以為,你不會再戴理查德。”
去年在包廂的第一次正式見面,厲成鋒和王磊甯介紹他的時候,鄭清昱一直盯着他左手腕看,當時陳嘉效也察覺到了,如今想起來,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我以為你完全不記得我來着,後來想,是不是我換了表的緣故。”
過去一年,陳嘉效都沒換過手上那塊百達翡麗,可鄭清昱還是挑選了一塊理查德送給他當生日禮物,也許單純是覺得适合。後來在他家,看到那塊十年前的表,她無比熟悉,好像無論如何,一塊表最終的結局都是停止運轉。
表送出去後,陳嘉效倒也沒有立馬換,鄭清昱也不太在意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