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昱回了月亮灣,洗完澡出來發現有一通陳嘉效的未接語音,她扔掉毛巾第一時間回撥過去,陳嘉效也接得很快。
“洗澡了?”
那邊安安靜靜的,他低沉的聲音把耳蝸填得滿滿的,鄭清昱一下就判斷他已經到家了,“嗯,你也結束了?”
“嗯。”陳嘉效有些漫不經心,鼻息有點沉,忽然低笑一聲。
鄭清昱原本有些走神,聽到這聲笑心尖莫名晃了晃,“怎麼了?”
“想見你。”
隻不過一天沒見而已,鄭清昱覺得剛才水溫太燙,熱氣延遲從體内蒸出來,揉了揉濕發,“你喝酒了嗎?”
“沒,我去月亮灣?”
他這個人執行力就是這麼強,鄭清昱領教過,一時有些恍惚,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陣,在某一刻不約而同開口,一怔,同時笑了。
“你先說。”鄭清昱感知到他今晚和家裡人吃飯也許并不順利,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那裡沒有一個對他而言真正親近的家人。陳嘉效很疲憊,鄭清昱無法想象,但她和親密的家人相處就不會是這種狀态。
她見過每次和父母見面之後的周盡霖,被壓榨、壓迫的無助、無力,無可奈何又無法熄熄滅心底那點希望的火種,才會一次次被傷害。
陳嘉效溫聲開口,“見面說。”
鄭清昱聽到他那邊有了點窸窣動靜,不知道什麼時候兩隻手都握着電話,對他說:“開車小心。”
二十分鐘後,鄭清昱在廚房把洗好的杯子放進消毒櫃,聽到玄關傳來一聲“滴”響,忘記擦手徑直走過去,微微探頭。
陳嘉效看起來沒什麼異樣,确認他真的沒喝酒後,鄭清昱松了口氣。
陳嘉效也看到她了,彎了彎嘴角,把車鑰匙往鞋櫃一放,開始換鞋,目光從她濕哒哒的手掠過,笑問:“大晚上忙活什麼?”
“洗杯子。”
鄭清昱記起來消毒鍵沒按,想走回去的,可看到他從那片陰影出來,鬼使神差定在了原地,靜靜看着他朝自己走來,又不自覺跟随他高一些的眼睛仰起臉。
陳嘉效目光幽暗,臉上沒什麼表情,氣息是亂的,在他捧起她臉低下頭那刻鄭清昱才感受到。他很溫柔地在找她的唇,淺淺地吻,呼吸灑到肌膚上,鄭清昱後背一緊,感覺薄薄的衣料粘在了上面,她閉上眼睛承受他的吻,很快腦袋就開始發暈,在他越探越深的時候找回一點理智,推了推他緊實的腰身,氣喘籲籲。
“你還沒洗澡。”
陳嘉效呼吸深重,抵着她額頭平複,指腹輕輕擦過她眼角,“我忘了,抱歉。”
兩人一起走進房間,鄭清昱拉開衣櫃翻找什麼,陳嘉效走過去說:“我自己來吧。”
“不是,我自己想換一套睡衣。”
陳嘉效表情有些讪讪,眉頭不自然動了動,鄭清昱背過身抿嘴偷笑,然後才走出去把位置讓給他找自己的衣服。
從浴室出來,鄭清昱不在房間,陳嘉效邊擦頭邊走出去,看到人在沙發,還捧着電腦,隻是一個背影就能感受到的專注。
他走到背後,鄭清昱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一團清爽又溫暖的皂香從頭頂罩下來,她下意識把身體一偏,無意間留出一截白皙脖頸讓他柔軟的唇貼上來,還濕着的短發有些鋒利,磨着敏感肌膚,鄭清昱躲了兩下,陳嘉效也隻是笑,鬧她一下而已。
“你想和我說什麼?”鄭清昱反手碰了碰他下颌,輕聲問。
陳嘉效眼裡的笑漸漸沉下去了,摩挲挲着她指尖沉吟片刻,繞到她身邊坐下。
“我想和你坦白一件事。”
鄭清昱很平靜聽完了陳嘉效和胡绾三次見面的經曆,并且知道陳霆民在張羅他的終身大事,目前胡绾是他的相親對象,有人極力撮合他們,而在今晚之前,他們就已經認識了。
“清昱?”看她沒什麼反應,目光也不在自己身上,陳嘉效有些忐忑,不像決定要和她講述這件事那一刻的自信。
鄭清昱視線重新落回他那張多了幾分焦慮、無措的臉,發現他好看的眉皺起來了。
“我不想瞞着你,有些事情的确不是我可以掌控的,像今晚,我以為隻是和老人家吃頓飯,所以我赴約了。”陳嘉效語氣有些頹喪,像剛才通話裡鄭清昱感受到的狀态,他垂下眼,立馬又擡起來,眸光亮得堅定,對她說,“前兩次我沒想過會和她再有更多的聯系,但今晚的事發生之後,我第一時間想讓你知道,在局面随時會失控之前。”
鄭清昱偏了偏腦袋,素淨一張臉在厚厚一把黑發裡,問他:“怎麼算失控呢?”
“你自己發現的時候,”他眼角隐隐紅了,啞聲說,“我不想讓你誤會,受到無謂的傷害。”
無謂但真實,或許他無法彌補和挽回的傷害。
他永遠記得那晚她發着高燒,眼睛裡一片朦胧又清醒的水霧,對他說,她害怕他和那些男人一樣,得到她又讓她難過,冠冕堂皇地把她扔在一邊。
那時候,陳嘉效的心上被鑿出個血洞,被震驚、茫然、酸澀種種情緒狠狠撼住,無法想象她受過怎樣的傷害,或許已經經受不起哪怕一點摧殘。她其實多渴望一份真誠、可靠,也值得付出的愛。
鄭清昱把電腦放到一邊,想了想,對他說:“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說,今天有人送我花了,送到原樂樓。”
陳嘉效在克制,但喉頭還是不自覺浮動兩下,總是風平浪靜的五官某一處動了一下,沉默聆聽。
聽完,鄭清昱也隻是靜靜看着他,兩人足足無言十幾秒,最後陳嘉效覺得自己應該作出什麼反應,眼睛看向旁邊笑了一下,但喉頭還是發酸,微微張開的唇又抿住了,放在沙發上的手不自覺握緊了,隐隐發顫,眉頭并沒有舒展。
鄭清昱看在眼底,忽然問他:“你和我說是為了什麼?”沒等陳嘉效回答,她又說:“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我不想讓你誤會,因為這種誤會完全沒有存在的意義,我們的感情不應該被這些人和事影響,你說呢?”
陳嘉效一句話沒說,忽然俯下身摟緊她,像回到剛開始,不知道該怎麼愛她、擁有她、抓住她。
唯有緊緊抱住她,企圖讓她感受到自己全心全意隻為一個人跳動的心。
他抱得實在太緊,鄭清昱在他肩頭仰起臉,卻恍恍惚惚放松下來,這才開始回味他和那位女士的“緣分”。
她知道,不是胡绾,也會有别人,陳霆民自以為是拿捏着對陳嘉效人生大事有決定權的權杖,他做領導發号施令慣了,沒有被人拒絕過,忤逆、反抗他的,他隻會不斷咄咄逼人、強硬馴化,絕不會讓自己的威嚴受到質疑。
那點不可捉摸的傷感一閃而過。
鄭清昱難過的是,他願意放下那些芥蒂和龃龉去和年邁的長輩共進一頓晚餐,但對方是設了一場局把他的真心燒殆了。
她摸摸他慢慢幹了的短發,“你爺爺奶奶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
“是,他們都知道,以為我着想的名義。”陳嘉效發現自己在她這裡,那些戾氣也漸漸疲軟了,嗅着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馨香,原諒了一切。
“不過我後來想通了,他們常年不和我生活,又怎麼會知道我的想法和狀态。”也許陳霆民随便哄騙他們一句“你們孫子也有這方面意向隻是工作忙”,老人家嘛,就關心則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