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一陣混亂吵鬧隐隐約約傳入安靜的病房,外面的天不知道什麼時候變黑了,這個時節常常毫無預兆的變天,滴滴答答落一場雨,沖刷一些膠着的燥悶。
病床邊上坐着一個彎腰垂頭的喪氣身影,暗下來房間裡,陳嘉效自己是一團更沉默的陰霾。
“轟隆”一聲悶雷過境,他緩緩擡起頭,望向躺在那裡臉色虛弱的鄭清昱,她安安靜靜的,睡着的時候眉目間也總有一抹悲喪,隻是那雙被憂郁填滿的美麗眼睛緊閉着,讓她整個人更加缺乏生機。
好像是她冷漠、灑脫地抛棄了這個世界。
陳嘉效輕輕用唇擦過她冰涼的指尖,握着她手的掌心不敢太用力,卻又怕就此失去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被輕輕叩了一下,陳嘉效如夢初醒,第一時間看了眼吊瓶,打起精神來,把那雙柔軟無力的手小心翼翼放回被子裡。
劉良雨提着食盒還有一些補品來,小聲問:“還沒醒嗎?”
陳嘉效沉默,注意到劉良雨的裙子被打濕了,“外面下雨了?”說着先把東西接到手裡。
“剛下的,我給你們帶了點飯菜,你……多少吃點。”
陳嘉效本來就是宿醉,又從中午開始在這裡寸步不離守到現在,劉良雨注意到他眼圈紅紅的,“你可不能再倒下。”
“良雨姐,她暈倒前沒什麼征兆嗎?”
陳嘉效接到劉良雨電話後趕過來,鄭清昱已經從急診轉到病房了,家裡還有一老一小,陳嘉效也不好意思過分麻煩劉良雨,隻知道鄭清昱在劉老師家突然暈倒,劉良雨和劉國參吓壞了,第一時間打120,然後通知了他。
那時候他正滿世界找她,可怎麼都聯系不上人。
聽劉良雨一口氣焦急把話說完的時候,陳嘉效眼前一黑,心跳停了一瞬間,立馬調轉車頭趕去醫院。
劉良雨在病房見到人的時候,陳嘉效一頭汗,衣服也濕了,嘴唇也發白,想起鄭清昱暈倒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簡直心有餘悸。
“我碰到她的時候,她臉色的确不太好,但後來在家裡坐了挺久的,也沒見她有什麼異樣,就是準備吃飯那會兒,她從沙發起來突然就倒下去了。嘉效?”
陳嘉效毫無反應,眸光一點點暗到低,忽然撫額,雙腳止不住發顫,看得劉良雨擔驚受怕,用稍加嚴厲的語氣對他說:“你快去吃兩口飯。”
“都是因為我。”陳嘉效置若罔聞,望了眼鄭清昱,嗓音沙啞喃喃了一句,劉良雨皺了皺眉,“你們吵架了?”
陳嘉效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昨晚,他看到她回南苑的消息了,但厲成鋒的話一直在腦中盤旋,他第一次對她沒有回應,後半夜一直在兇猛酗酒,不要命的喝法讓王磊甯都有些心驚。
但無人敢勸阻被陰霾籠罩的陳嘉效。
他隻想混混沌沌醉過去,第一次,陳嘉效很鄙夷想要逃避現實的自己。
因為這是怯懦又毫無意義地欺騙,等他頭痛欲裂清醒過來的時候,更殘酷的現實直接把他的退路都堵死了。
他和黃夢尋的照片滿天飛,因為和他“傳绯聞”的是模特界小有名氣的“女神”,車圈和模特圈幾乎人人都吃到了第一手新瓜。
鄭清昱和這兩個圈子都沒有任何聯系,可當他聯系不上她的時候,陳嘉效開始慌了。
現在她又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
他明明答應過她,絕對不會像那些男人一樣,得到她就不珍惜了。她上一段婚姻,經曆的就是丈夫的背叛,現在讓她再面對一次這樣的“不忠”,她會死的。
陳嘉效什麼都沒做,沉默坐回去,手握成拳抵在唇邊,通紅濕潤的眼睛就這麼望着此刻什麼意識都沒有的鄭清昱,執迷守在旁邊。
劉良雨在一旁看得心中動容,默默祈禱。
後來值班醫生晚交班巡房,常規給鄭清昱又查了一遍體,詢問陳嘉效和劉良雨:“兩位是病人家屬嗎?”
劉良雨看了眼陳嘉效。
“我是。”
醫生把人帶到外面聊病情,陳嘉效對劉良雨說:“良雨姐,麻煩你。”
劉良雨讓他放心去,歎了口氣,看樣子,陳嘉效還沒有通知鄭清昱的家人。
“方便問一下您和患者是什麼關系嗎?”
“我是她愛人。”
兩個醫生對視一眼,由今晚夜班的一線來和他溝通:“患者暈倒的時候您在身邊嗎?”
陳嘉效搖搖頭,聲帶發緊,“醫生,為什麼她還沒有醒過來,已經五個小時了。”
“您先别着急,我是今晚的值班醫生,現在首先和您談一下患者病情。結合她入院症狀、體征還有一系列輔助檢查看,我們目前考慮患者暈倒是心源性方面原因的可能性比較大。”
陳嘉效皺了皺眉,胸口突然被一股氣流頂了一下,“頭部沒有問題是嗎?她有很嚴重的偏頭痛。”
這算是個新信息,兩個醫生相視一眼,提筆記錄。
“因為她入院時沒有親屬在,所以我們不了解她的既往病史,但現在從彩超、心電圖還有抽血的結果看,我們更偏向于懷疑患者是一個心源性暈厥,所以我們想和您确認一下患者既往有沒有心髒方面的疾病?”
陳嘉效突然有些迷茫,他發現自己竟然回答不上來。
她有偏頭痛還是他自己發現的,而且隻是偶然一次目睹了她發病的痛苦。至于其他的,他搜索不到任何信息。
在兩雙眼睛地認真注視下,陳嘉效吐出口氣,擡起微微發抖的手搓了把臉,羞慚坦白:“我不了解。”
把之前來不及簽的東西都簽了,醫生臨走前,陳嘉效叫住他們,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醫生,她什麼時候可以醒過來?”
“這個我們也不能給您确切答案,但就目前的情況看,患者病情已經平穩下來。其實暈倒的誘因有很多,太勞累啊、情緒激動啊、突然劇烈運動啊,尤其是長期休息不好,這些都會導緻暈倒,病人現在生命體征是完全平穩的。”
“就是有可能她隻是太累睡着了是嗎?”陳嘉效很固執,眸光微微閃爍,醫生留給他一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繼續查房了。
把劉良雨送走,陳嘉效很想抽根煙,但又不放心鄭清昱一個人在病房,硬生生忍下了。
回到房間後,天已經完全黑了,他腳步沉重走到床邊,彎腰給她撚了撚被子,起身前想去探查一下她體溫,目光才遊移到她臉上,注意到眼角旁邊挂有一道晶瑩的淚痕。
陳嘉效心跳漏一拍,指腹輕柔撥開一縷碎發,這個時候又不忍吵醒她一樣,“清昱?”
好像過了很久,久到陳嘉效誤以為那滴淚隻是幻覺的時候,鄭清昱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一點點變清晰,上面的驚喜、期待、緊張完完全全落進她眼底。
總是幹淨光潔的下颌有一抹潦草的郁青,一雙漠然如水的眼此刻正訝異盯着自己,是一貫不苟言笑的陳嘉效嗎?
确認她真的醒來後,陳嘉效垂頭重重籲出一口氣,可再擡起眼,見鄭清昱雙眼空洞一眨不眨看着自己,陳嘉效突然有些害怕。
兩人就這樣對視良久,空氣彷佛都凝結了,就在陳嘉效唇剛想動的時候,鄭清昱重新合上眼腦袋了無生機偏向了另一側,陳嘉效表情瞬間僵住,目光落在她死死摳着床單的手上,熱了涼,最後試圖解救她。
可他手一碰到她肌膚,鄭清昱整個人劇烈抖了一下,本能反應狠狠在陳嘉效心上劈了一刀。
他不敢再碰她,喉頭苦澀動了下,低頭沉默良久,最終啞聲開口:“我知道你看到了什麼,但無論如何不要傷害自己可以嗎?不管怎樣,要判我死刑前,你總該給人一個說話的機會,我不想你誤會,我們不是說過,要對對方坦誠……”說到這裡,陳嘉效還是不可遏制想起她和那個“學長”刻骨銘心的過去,可他沒來得及質問她就犯了一個錯誤将她推遠了。
“我和黃夢尋……”
話沒說完,鄭清昱喉嚨發出一聲悶響,緊接着劇烈咳起來,陳嘉效臉色一變,立馬站起來俯身想去查看她,可鄭清昱死死把自己臉埋在枕頭裡,白到透明的脖子上暴起密密的血管。
陳嘉效忽然停止所有動作,用力拍了下呼叫鈴,然後兩手很不自然垂在腿邊,怔怔往後退了兩步,等醫護人員推門沖進來的時候他被徹底隔絕到昏暗燈光都照不到的角落。
等鄭清昱情緒穩定後,陳嘉效在床邊又守了一個小時,忽然起身,大步走出了病區。
他到南苑的時候,家裡沒人。
等蔡蝶和老鄭散步回來,發現陽台外面肩頭似乎結了一層露水的陳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