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法安慰失态的年輕男人。
兩個人在路邊沉默許久,最後陳嘉效感覺到有股力量重重落下來,他整個僵硬的身體毫無防備斜晃了一下,蔣然緊緊捏他的肩頭,深深歎口氣:“嘉效,這不是任何人的錯。盡霖如果在天有靈……”
說到一半,蔣然又止住了話頭,心頭茫然,他有什麼資格去想象周盡霖會怎麼想?
雖然人死了就是死了。
他連□□都毀滅了,妄論感知。
可活着的人會任由命運折磨自己。
*
八月底的時候,醫科大附屬醫院再一次因為醜聞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消遣對象。
醜聞男主角是醫院書記,有人舉報他和教學部女職工存在不正當關系。由此,那個女職工也迅速被人扒出個人信息,結合舉報人的說辭,女職工之前幹臨床,是四年前空降教學部的,雖然沒有一官半職,但大大小小工作少不了由她拍闆,因為上頭領導這樣地“安排”才造成了教學部二十幾号人看起來都無所事事的假象,事都讓一個人攬了,他們可不就成了閑人,就這樣,下達個什麼教學任務還要被臨床科室的人陰陽他們是醫院養的閑人,是非要找事給臨床做好給自己找存在感。
這些模模糊糊的消息越傳越厲害,直到有一天,直接有人爆料教學部鄭清昱七月中旬因病請假過一段時間,而就是這個時候有人偶遇書記陳霆民大中午出現在鄭清昱的病房。
這個信息直接讓這則八卦中女主角的人選塵埃落定,實際上,早前醫院幾乎所有人都已經默認這人就是鄭清昱。當陳霆民出現在她當時所在病區的照片流出來時,可以說是一錘定音了。
幹過臨床、四年前空降教學部、沒官職卻大包大攬衆多事務,每條信息的确都直指鄭清昱。
何況物證也有。
這個時候有人出來煽風點火,說自己目睹平時開會、聚會陳霆民總會單獨把鄭清昱叫到一邊竊竊私語。還有人說上次在農莊鄭清昱沒出現是因為她在和陳霆民鬧别扭,逼迫陳霆民把出國交流學習的名額也給她,但那時候她剛從港口培訓回來,陳霆民不好操作。
聯系不上人的時候陳霆民很焦急當時教學部醫務部的人都知道。
鄭清昱人漂亮氣質又好,可以說整個醫科大找不出比她各方面更出衆的,這樣的女人在私生活糜爛的花心領導手下,陳霆民不做點什麼反倒奇怪。
而且鄭清昱今年初離婚了,陳霆民先前又有和人妻的前科。
一切迹象都表明這個爆料是真實的。
而爆料人應該是教學部職工,此舉無非就是看不慣鄭清昱搶了自己風頭和飯碗,陳霆民又是直接管理教學部的領導。
狗男女以權謀私,換誰能受得了。
事情鬧得轟轟烈烈,大家以為主角怎麼着都會暫避風頭,最起碼有點自尊心都會覺得沒臉見人了吧,可這時候鄭清昱還是一如既往出現在辦公室。
教學部氛圍變得很詭異,工作時間還是會出聲交流,但其餘時間空氣死寂,鄭清昱該做什麼做什麼,反倒是其他人在走廊碰到她時糾結死要不要打招呼。
畢竟現在流言猖獗,可上頭還沒有采取什麼行動,陳霆民這些操作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現在還不是位高權重?雖然教學部的人心底多多少少有點膈應鄭清昱,但懼怕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舉報的人沒有好下場,牽扯到自己,所以不敢太明顯疏遠鄭清昱,就怕被懷疑自己是舉報人,但像以往那樣叫她一聲“昱姐”自己都惡心。
場面很尴尬。
鄭清昱從洗手間回來有兩個小女生湊在一起說悄悄話不小心把人撞到了,落荒而逃。
這很像以前上學的時候傳哪個女生是小太妹打過胎,一群人就會像怕染病毒上身一樣神經兮兮的。
鄭清昱沒什麼表情走回辦公室,剛好祁禮給她送文件,臨走前觀察了一下表情,小心翼翼問:“姐,沒事吧?”
鄭清昱挑了挑眉頭,祁禮覺得她的笑容并不勉強,完全是一種看你們玩鬧的從容淡定,忽然打心眼佩服這個女人。
人走後,鄭清昱捂着茶杯出了會神,手機亮了一下,她拿起來淡淡看着屏幕上來自同一個人的未接來電,重新摁滅屏幕。
和他的父親鬧醜聞,其實鄭清昱自己都有點懵,但也僅僅是懵。
以前在學校,鄭清昱不是沒有經曆過這些,剛上大一的時候,就有人給她造黃謠,說她是外圍女。
當時她是直接報警了。
但現在事涉不是她一個人,鄭清昱在等上面的意思,可一天了,沒有任何動靜。
陳霆民這個時候更不會直接聯系她。
快下班的時候,鄭清昱差點錯過一條蔣然的微信。
頭像和昵稱并不是列表的常客,鄭清昱一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無意間把界面劃到下面而已。
記憶一下被帶回五月底。
她和蔣然唯一的交流是上回她聯系他去見周盡霖父母。
蔣然說他一個星期前回了台城,現在準備離開了,問她有沒有時間見一面。
鄭清昱立馬回撥語音電話,莫名緊張,一整天被人用異樣目光包圍都沒有産生過的窒息感從心尖透上來。
望着窗外漸漸變黃的天,在等待接通的十幾秒裡,鄭清昱想起那幾十通未接來電,低下頭閉上了幹澀的眼睛。
蔣然讓鄭清昱選地方,最後兩人在一家本幫菜飯館碰面的,鄭清昱把菜單給蔣然,“您難得回來一趟,我想最後再嘗嘗家鄉的味道也許是最合适的。”
“這個安排很好,下一次回來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上回在倫敦,鄭清昱聽他說他父母都已經不在了,出去這些年回來的次數寥寥無幾,此刻暫且無言。
中途蔣然接了一通電話,沒避着鄭清昱,挂掉後無奈笑笑:“我女兒,讓我回去給她帶燒烤,回倫敦就難吃到了。”
鄭清昱微微詫異,蔣然自己說:“我們一家三口都回來了。”
鄭清昱點點頭,繼續喝湯,不太敢貿然問對方這次回來是為了什麼。
蔣然默默看她半晌,歎口氣,看似無狀繼續說:“這次主要是帶孩子回來認認根,也當度假了,這一趟回來,還回了趟台高。”
對面人動作一頓,蔣然早有預感,筷子拿在手裡也沒有動。
鄭清昱還是沒說什麼,主動推薦蔣然吃菜,“他們說這家的蒸肉餅味道不錯,您嘗嘗。”
“真真,你應該知道我和盡霖是在家星托管班認識的,這次我回國,有人組織了一場算是舍友聚會吧,在托管班待過的台高人去了很多。”
鄭清昱搭在桌面的手握了握,心跳忽然一陣毫無律動的急遽,蔣然忽然有些不忍心看她眼睛,偏開視線醞釀半天,最後輕聲說:“我當年和嘉效也認識。”
又有一批客人被引進來,熱熱鬧鬧從他們旁邊通道走過去,鄭清昱放下筷子,摸摸紙巾,又碰了碰茶杯,視線尋覓一陣,最後還是拿起杯子安靜喝起水來。
蔣然把她所有反應盡收眼底,自己也有些局促,十指交握搭着下巴,深吸口氣:“其實我們早該認識了,我說的是,如果盡霖還活着。”
如果周盡霖還活着,他們這些都和他有關系的人遲早會一齊相遇,隻是時間問題。
但現在,是命運把他們彼此帶到對方身邊,看似是令人充滿感激的緣分,其實隻不過是老天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咣當”一聲,鄭清昱把茶壺碰倒了,她匆匆扶起來,蔣然想招手讓服務生來,聽到她沉沉開口:“是他讓你來的嗎?”
蔣然愣了一下,急忙擺手,怕把事情變得更糟糕,“不不,不是,我們隻是聊天的時候,提到了你……”
鄭清昱眼睛紅了,面色冷痹,手裡抓着一團毛巾,是個僵硬的姿勢。
“我們不應該認識的。”那雙美麗哀傷的眼睛迅速浮起一層水霧,鄭清昱問他:“也許我們根本就不應該相遇,蔣然哥,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