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鄭清昱慢慢合上筆電,指頭滾燙發麻,唯獨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如她所了解到一樣,周盡霖對一切充滿熱情,并沒有因為缺少父母關愛就内心冷漠,他從沒放棄過感受過這個精彩的世界。
像厲成鋒、冼俊良見證過的鄭清昱也是一個活力四射的中學生,因為她曾經追逐的是這樣一個少年。她在保持優良成績的同時努力兼顧文體活動,努力站上更高更大的舞台,高中時期就混學生會、成為廣播站站長、升旗手。
靠近光、成為光、散發光,這是鄭清昱前半生的全部追求。
周盡霖走後她短暫消沉過一段時間,被死亡警告後,她更堅定又更自我地繼續在這條道路上前行。
濱大的人一開始都覺得鄭清昱是那種不問世事的性格,根本不屑摻和各種活動建立什麼人際關系,可一開學鄭清昱就忙于各種社團的面試,似乎要拿滿綜測,野心勃勃的樣子。可她又不同于大多數混學生會的——奔走于各種酒局、名利場,學習方面完全放棄,最後還是評不上獎學金,鄭清昱除了必要的部門活動,她剩下時間都泡圖書館。
清醒得過分。
如此過了十幾年,直到頻繁在科室暈倒,鄭清昱是在某一瞬間認清楚現實:她根本做不了那樣厲害的人。
她再厲害,那個人也永遠看不到了。
周盡霖的高中生活才剛開始,鄭清昱和王慧中下次見面的時間在三天後。今晚王慧中提及那個和周盡霖被成為“金童玉女”的少女,鄭清昱下意識想逃避,卻又突然想起來,黃夢尋和周盡霖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他們是青梅竹馬。
其實如果要知道周盡霖十五歲之前的成長經曆,她隻能求助陳嘉效和黃夢尋。
鄭清昱不經意一轉,看到有件黑色西裝挂在衣架那裡,是有一回陳嘉效留下來的,那個時候還是炎熱的夏天。
她有些恍惚,一時有些分不清時間,也想不起為什麼過了這麼久自己才又重新坐到客廳的沙發,發現了這件沉默的正裝。
那句“你隻需要随心走”像句悠長的夢呓,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輕輕敲打鄭清昱蒼白麻木的靈魂。
他真的沒再出現過。
有時候蔡蝶會旁敲側擊問陳嘉效,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答案。
可明明那晚過後,他們兩人都心照不宣默認了什麼。
醫院的人都默認她是非單身狀态,對她有些敬而遠之的态度,都知道她是陳霆民那個身份地位不簡單的大兒子的未婚妻。而到處有傳聞陳霆民這次徹底倒台是他和發妻的兒子一手策劃。
鄭清昱也是那時候才明白那晚他說的那句“一切都交給我”是什麼意思。
柏橙私下跪下來求過她,求她勸陳嘉效放陳霆民一馬,畢竟兩人是父子,血緣親情無論如何都割舍不斷的,見鄭清昱不松口,還惱羞成怒惡毒詛咒陳嘉效對自己父親下毒手會遭天譴。
她那晚沒猜錯,陳嘉效的确動手了,可她沒想到,他真的對陳霆民動手。他知道他的父親對她一直存在歹念,可他從沒和她提過這一點,他覺得慚愧、羞惱、無地自容,怕她難以接受,所以一直對她說“對不起”。
然後從她的世界離開了。
像當初闖進來一樣,鄭清昱必須承認,他的來或走,她都無法快速适應良好。
可她也和他說了“對不起”。
*
在鄭清昱和王慧中第二次見面前,鄭清昱接到了黃夢尋的邀請電話,對方詢問方不方便騰出一晚上時間讓她請自己吃頓飯。
鄭清昱壓根不知道黃夢尋的意圖是什麼,隻是聽到她聲音時腦海中閃過什麼畫面,下意識拒絕了。
“我想鄭小姐應該知道了,我和嘉效,還有盡霖從小一起長大。”
對方在她挂斷電話前并不算着急的出聲,似乎是料到聽者會因為這句話方寸大亂。
可鄭清昱的反應遠比黃夢尋預想的要鎮定。
晚上七點,兩人坐在一家西餐廳裡,鄭清昱是直接從家裡過來的,身上隻有黑白兩種顔色,前晚台城降溫了,脫去外套,她裡面一件羊衣長衫,看似普通,其實處處有讓人眼前一亮的設計感,和她這個人一樣,素顔、清寡,可五官是不用任何勾勒的精緻冷豔。
路過的人目光也會多停留在這桌兩個容顔氣度都非同一般的女人臉上,會暗自比較,鄭清昱似乎并不重視這頓晚飯,而她對面的女人,妝容華麗繁重,長裙飄逸,連每一根頭發絲似乎都是精心打理過的,更像明星那種有别于普通人的一眼驚豔。
可鄭清昱也不輸,她挺拔的背脊,厭世沉默的臉更高級。
“算起來,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其實那晚你們的同學會之後,我們應該有很多次碰面的機會。”
黃夢尋剛才遣走了侍者,此刻自己動手給兩人倒酒,姿勢專業,見鄭清昱還是沒有反應,蹙眉笑了笑:“你不好奇我怎麼知道你聯系方式的嗎?”
“我認為這不是今晚你找我談話的重點。”
黃夢尋笑意不減,眸光卻無聲無息暗下去了,“有沒有人和你說過,和你這樣的人坐在一起吃頓飯,會被憋壞。”說完,怕引起什麼誤會似的,急忙調侃:“我是說,你和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好像不太一樣,因為今晚沒有熟悉的人在嗎?”
“我和您共同的交集,一個是呂銘揚,一個是陳嘉效,”鄭清昱不回避對面的目光,接着說:“黃小姐其實要獲得我的聯系方式,并不是什麼值得深究的疑題。”
“鄭小姐還真是……”黃夢尋将香槟插回冰桶裡,似乎斟酌了一下,才開口:“和我了解到一模一樣的。”
高檔餐廳裡靜悄悄的,除了輕盈飄揚的小提琴演奏聲,所有人都在克制人性地進行一頓性價比不高的晚餐。
“不過呂銘揚又是怎麼知道我的電話?我和他并不算熟悉。”
黃夢尋彎了彎嘴角,“所以你怎麼肯定,不是另一個人讓我能這麼順利約到你?”
鄭清昱往嘴裡送了塊水果,幾乎沒有咀嚼痕迹,是絕對擁有良好家教的女生,這一點裝不出來。
過了将近三十秒,她不動聲色開口:“陳嘉效嗎?他不會。”
“哦?”黃夢尋饒有意味挑了挑平整濃密的眉,淺淡笑意不減,卻慢慢放下了酒杯,摩挲有時。
冰霧都被揩去了,低溫滲進血液裡,黃夢尋望着對面的女人,不受控制有些走神。
“你很了解他。”
鄭清昱沒說話,心口莫名湧上一股強勁氣流,随之席卷而來的熟悉又痛苦的感覺,隐隐約約,捉摸不定,鄭清昱深吸口氣,不願回憶。
就在她也放下手裡的刀叉時,忽然聽到黃夢尋輕快笑出聲,“我的意思是,前段時間因為媒體的捕風捉影讓你受到了一些沒必要的傷害,也許嘉效也希望我能親自和你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