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昱靜靜凝視那張在昏暗燈光裡輪廓分明的臉，有些人，身處再惡劣的環境裡也能脫穎而出，上帝永遠在為她創造角度，黃夢尋也許就是它最得意的寵兒。

十幾年了，雖然今晚是她們第一次近距離面對面，可鄭清昱對這張天賜的臉再熟悉不過，隻是對黃夢尋這個真實的人，總有幾分陌生感。

遙遠的校園論壇照片已經模糊了，清晰湧入腦海裡是專業大炮的高清圖，在處處故意制造浪漫幽靜氛圍的餐廳裡，鄭清昱突感一陣被命運擊倒束手無措的無力。

“我想說的是，他不會因為那件事就随意出賣我的信息，至少，不會不征求我的意見。”

黃夢尋覺得自己有些敏感，卻也直言不諱了，微微一笑，“鄭小姐用詞未免有些鋒利？”她似乎提起一口氣，又緩緩釋放出去了，“沒錯，号碼是我找呂銘揚獲得的，你要知道他想知道什麼都不是難事。”

“你是不是好奇我和他究竟是什麼關系？”

鄭清昱的确沒有任何迫切想要探究的破綻，她這個人總是冷冷淡淡，對一切都不感興趣一樣，黃夢尋毫不在意，聳聳肩開始切牛排，比起剛才口吻輕快許多，“你比我小，我直接叫你清昱不介意吧？”

“您随意。”鄭清昱回神，心不在焉應了一句。

“不過我這次約你出來，的确是出于歉意。上次我和嘉效被拍，說到底原因在我，那些狗仔聽說我和呂銘揚分手的消息後其實跟了我有段時間，你知道，我沒這麼大權力趕他們走，身不由己。那晚我喝了點酒，一時疏忽才會引發後來的事。對你，我一直很愧疚，對嘉效也是，給他造成了不少麻煩。于情于理，我都應該向你們表達歉意。”

鄭清昱腦子裡突然亂糟糟的，一時不知道該回應她哪句話。

“我看得出來，嘉效很在意你。”

一句話，一棒子打醒鄭清昱一樣，她還是記起那天在家星暈倒前刺骨的痛感，像無數簽子紮進心髒，聽力跟着朦胧的視線變弱了。

“其實，你們相遇的時機真的很不對，不是嗎？

鄭清昱猛地擡頭，盯着沒有什麼異動的黃夢尋，藏在桌布下的手控制不住在抖。

黃夢尋靜靜審視她的表現似的，慢條斯理搖曳起了酒杯，嫣紅晶瑩的唇微微一動，“就是不知道，要是早十七年認識嘉效，那時候你會喜歡他，還是周盡霖？”

空氣似乎都凝住了，鄭清昱全身發僵坐在原地，兩人不動聲色對視良久，鄭清昱的确比黃夢尋想象的還要能忍。

可最後還是鄭清昱主動打破了沉默，“你到底知道什麼？”

黃夢尋彎了彎嘴角，一抹玩味的笑，“和你道歉算是這頓飯的目的之一，不過我想，在我猶豫是否要親自和你見面的同時，你也糾結到底要不要主動找我。”

“因為這個世界上知道周盡霖從小到大成長經曆的人隻有陳嘉效還有我。”

鄭清昱是眼皮先支撐不住，沉重掉下裡眨個不停，可她還是那個挺拔的姿勢，永遠不會失态。

“不過我想，你在知道陳嘉效和周盡霖相識十幾年後的真相後，應該不會殘忍到讓一個正在愛你的男人去成全你想要讓你過去愛的男人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活的壯舉。”

鄭清昱忽然喘不上氣，臉色蒼白如紙，垂頭抽氣，眼前忽然出現一張餐巾。

“抱歉，我沒有别的意思，我隻是想，或許現在隻有我能幫你。你臉色太差了。”

其實黃夢尋根本沒有一絲慌張或者憐憫，隻想看這個讓陳嘉效義無反顧去愛的女人再狼狽一點。

呂銘揚、蔣然，包括陳嘉效，在所有人眼中，鄭清昱是不可侵犯的，可黃夢尋迫不及待想要讓全世界看看，其實鄭清昱很容易就崩潰了，因為她的三言兩語。

“我不需要。”

鄭清昱忍住劇烈的疼痛，終于，她分辨出讓自己生不如死的是腦袋，她的偏頭痛又毫無征兆爆發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嚴重。

“我不僅僅是幫你，也是在成全自己。”黃夢尋任由鄭清昱收拾幾秒鐘，撿要緊的時候開口，如她所想，鄭清昱所有動作停止了。

“我比任何人都更想讓這個世界記住他，他的離開對我而言是緻命打擊，周盡霖的死亡讓我終日活在對自己悔恨和對我和他的遺憾中。”

鄭清昱緩緩擡頭，眼圈紅了，可裡面還是一片幹涸的。毫無征兆對上視線，黃夢尋有些心驚，努力克制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告訴她：“雖然最後是你和他在一起了，可我無法恨你，也無法恨他，我隻是恨我自己，為什麼要把他推開。所以明知道是你在做這件事，我還是願意站出來幫助你填補你對他成長認知的空缺。因為我同樣希望有人記得曾經有一個叫周盡霖的少年來過，他被父母放棄，卻很努力地活出了自我。”

長長一段話說完，黃夢尋整個人有些恍惚，優美的肩頸線似乎坍圮了，她捂住臉哽咽開口：“對不起，我并非有意傷害你，讓你覺得是因為我拒絕他，他最後才會選擇和你在一起。這也不是我今晚和你見面的真實目的，畢竟他已經離開了，這麼多年過去，一切都物是人非。在緬懷他、不停證明他來過的人是你，比起你，我無地自容，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介意你和他的事，可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邁出這一步，為你在做的事盡一份力。”

鄭清昱忽然把手裡的風衣扔了，沒有血色的臉上卻透出一股死氣沉沉的豔麗，居高臨下看着黃夢尋，幾乎把口腔内壁的肉咬破。

“你怎麼知道我正在做什麼？”

“這個時候，你還願意相信陳嘉效是你信任的那樣嗎？”

不知道為什麼，鄭清昱此時此刻的眼神讓黃夢尋心裡刮過一陣陰風。“别這樣看我，我的意思是，你們既然相愛，你相信他不會因為要替自己辯解就冒犯你的邊界，其實也正是因為他愛你，所以他懂你，懂你的糾結和痛苦。你無法從他口中了解的周盡霖，就讓我來告訴你。”

“他讓你跑到我面前向我說明周盡霖和我在一起前喜歡的人是你嗎？”

黃夢尋皺了下眉頭，覺得鄭清昱鎮定得有些不正常。

“沒有，你不用誤會他。他也完全沒向我透露過你和周盡霖的關系，隻告訴我你在志願者組織，這是你的工作。”

這回輪到鄭清昱眉眼一動，黃夢尋無視她戒備的目光，拿起香槟若無其事往她杯子裡倒，“你一定很好奇，那為什麼我知道你曾經是周盡霖的女友，現在又和陳嘉效談戀愛。并且，”黃夢尋看了眼鄭清昱垂在身側發白的手，繼續說：“我太了解你和陳嘉效現在處于一個怎樣痛苦又或是尴尬的狀況。”

“為什麼？”鄭清昱失焦望着前方，整個人毫無生氣一般，沉默毀滅式的人格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陳嘉效不知道你的存在，可我知道。”

“你看，總有些事情是要面對的。我知道你不僅因為我和周盡霖從小一起長大。”

黃夢尋垂頭沉默一陣，輕聲說：“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不想你再誤會嘉效，像剛才那樣。你們的愛情已經夠艱難的。盡霖是過去的人，不管怎麼樣，人死不能複生，我相信他也一定希望看到你能放下過去開始新生。”

“你想讓我知道他對我的感情其實并不值得我用十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去懷念他，而陳嘉效才是現在活在世界上最愛我的男人。”鄭清昱竟然笑了，可最終，她緩緩坐了回去。

“是。”黃夢尋不逃避她的眼睛，“盡霖和嘉效都是我很珍視的人，所以自然，我不想看到嘉效現在那副模樣。”

鄭清昱都不知道黃夢尋哪句話刺痛了自己。

思緒浮浮沉沉的，他現在是哪副樣子？

“所以，”鄭清昱沒有血色的嘴角一揚，慢慢擡眼看向對面的人，“你就甯願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