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昱給陳嘉效的感覺的是她語序很混亂,可吐字又很清晰,其實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說什麼,隻是有意在避開什麼。
這讓他很為難,不知道是該阻止,還是像他承諾過的那樣,做一個合格的聆聽者。
“那個阿姨說,她女兒回國前告訴她,這次要帶一個男孩回家。我後來整理資料的時候才發現,她英文名就叫Angel。”
空氣裡猝不及防響起一陣抽噎,鄭清昱蒼白的臉上呈現出一個古怪的表情,看着陳嘉效說的:“他不是因為我回國的,他不是因為我回國的,因為我說了分手,所以我們真的沒有任何關系了……他不是因為我回國的,不是……”
她口中反反複複說的不過是這幾句話,最後毫無征兆仰起頭向後倒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陳嘉效心驚肉跳把手繞到後面抱住她,不停叫她名字,滿額頭的汗。
鄭清昱隻是一聲抽噎太長了,她死死咬緊牙關,從脖子到整顆腦袋被燙到一般通紅,細細的頸子筋肉和血管分明暴突,随時會折斷。
沒過多久,陳嘉效衣袖就濕透了,她一滴滴滾燙的淚流到他指縫裡,很長一段時間根本哭不出聲音,陳嘉效擔心她會窒息,又擔心她會昏過去,根本沒有辦法,隻能抱緊她,讓她臉貼到自己胸膛。
他整個人亂糟糟的,身體麻了一半,當清涼的唇碰到她發熱潮濕的額頭時竟然會心生恐懼。
“啊!”鄭清昱終于從喉間爆破一聲嘶啞的哭吼,眼前白一陣暗一陣,感知都沒有了,隻有四肢都被拆解四分五裂的痛。
陳嘉效還逼迫自己梳理她剛才的話,因為把人抱得太緊,他身體也一直在抖,耳邊全是隔絕不斷的雨聲,她的哭泣是直接透到他心房去的。
“在認識我之前,和他青梅竹馬的是黃夢尋,他喜歡的人是黃夢尋,也不是我。”
“什麼?”陳嘉效突然痛恨這場雨,他沒法聽清她的話,心底一陣發慌。
他低下頭想找她的眼睛,鄭清昱整個人是蜷縮成一團的自我防禦狀态,脆弱到極點的孤獨和執拗。
“所以他到底愛過我嗎?我算什麼呢?黃夢尋說我不過是他衆多筆友之一,他不是隻和我寫信,隻不過剛好我喜歡他,他又放棄她了,所以他對一個每天都渴望和他寫信的小妹妹産生了感情。可如果我不再黏着他了,他也可以潇灑往前走了。可我想不明白,他不喜歡黃夢尋了就可以立馬和我談戀愛,我和他吵了一架他就在英國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還要一起回國見家長,這是我認識的周盡霖嗎?還是說……我隻是喜歡我想象出來的一個影子。”
雨不知道什麼變小了,陳嘉效終于聽清她的話,捧起她的臉,眉頭壓得很低,“你在說什麼?”
鄭清昱空洞的眼睛注視他許久,唇角扯出一個笑,一滴淚卻迅速從眼裡滑出來,呈現一個很詭異的表情。
“你也覺得我很可笑對不對,你肯定在想,我不過就是和他談了半年的戀愛,多和他寫了幾封信怎麼就到永遠釋懷的地步了?”
鄭清昱忽然把眼睛一閉,恍恍惚惚,“你肯定也知道,他喜歡的人是黃夢尋,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肯定知道。而我不過是他得不到回應之後的一個安慰。”
陳嘉效瞳孔漸漸四分五裂,在某一個瞬間腦中炸出一片白光,拿指腹輕撫她的眼下,試圖讓她掀開眼皮看看自己。
“不是這樣的,清昱,你聽我說,你從哪裡聽到的這些?”
鄭清昱一點反應都沒有,如果不是殘留在眼角的淚痕還時不時閃過一陣晶瑩,會讓人錯覺她已經了無聲息了。
“盡霖哥和那個女留學生的事我不知全貌,暫且不能給你答案,可你聽我說,周盡霖自始自終喜歡的人隻有你。”
說完後,陳嘉效忍着刺骨的心痛目光緊緊盯着鄭清昱,整個人被悲怆填滿了。
他在向他愛的女人保證的是另一個男人對她的愛慕之情。
過了很久,鄭清昱慢慢睜開眼,那雙總是漠然厭世的眼終于再次睜開,隻剩下一片靜默的死氣。
陳嘉效快速呼吸幾口氣,握緊她肩頭,盡量穩定心神一字一句告訴她:“像你說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那幾年我們一起住在家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件事。盡霖哥那時候就喜歡你,他喜歡的人隻有你,我目睹過你們互相寫信,我還替他拿過你的信。”
鄭清昱久久看着他不言不語,忽然捂住嘴巴笑出聲,這一擡手讓陳嘉效猝不及防,整個人重重往後一晃,滿臉愕然看着她。
可很快,她一雙露在外面的眼睛就鼓滿了淚,充滿哀傷,冷笑漸漸變成了細碎的嗚咽。
“就因為你和他關系好嗎?三言兩句就想安慰我……不,你不是在安慰我,你是在笑話我,你肯定恨死我了,因為我因為一個根本不愛我的人抛棄了你,放棄了我們的愛情……”
鄭清昱聲音越來越小,整個人不斷往後縮,自己把自己抱住,臉埋到膝蓋裡,隻恨沒有一個軀殼可以把她藏匿到黑暗裡。
陳嘉效眼睛紅了,沒有第一時間上前觸碰她,任由兩人之間拉出的一段距離,啞聲說:“有一次他外出參加比賽趕回來的時候收發室肯定已經關門,可他猜你的信已經到了,他不想錯過,不想多等一天看到你的信,也不想讓你晚哪怕一天收到回信,就拜托我去替他拿。你知道嗎,他從來沒有因為這種‘小事’求過别人。那個時候整個家星都知道他和一個叫‘真真’的女孩子寫信,可他們那些男生提到你名字,盡霖哥都不會讓他們繼續肆無忌憚開玩笑,我看得出來,他不喜歡那群人提起你,所以那晚我拿到信後沒有直接放到盡霖哥的床頭,我怕被别人看見。我一直沒睡,等到他回來,他感謝我,感謝我替他保護那封信和真真。因為他信任我,所以他告訴我他和真真的故事,他們是在一次夏令營認識的,可是那時候真真才五年級,三年後他們在一場數學競賽中再次遇見,真真認出他了,和他打了招呼,事後他也拜托了真真的同學把自己的聯系方式給真真,他也發現了塞在他書包裡的小紙條。他之所以沒有立馬聯系真真,是因為他冷靜下來了,他覺得真真還是個小妹妹,這麼優秀,在沖刺關鍵期,他不敢輕易上前,怕是一種冒犯。而且那一個月,他的手機也沒有來自真真的消息,他其實有點失落,覺得真真也清醒了,不想和他有太多聯系,他想:是啊,真真這麼漂亮,在學校肯定有很多追求者。”
“他很珍惜能和你寫信,哪怕一輩子就這樣,甚至就那一段時光裡可以和真真保持這樣的距離他就已經很滿足了。他說真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她純真、幹淨、可愛又美麗,他想守護她,哪怕是那些男生言語調侃真真他都受不了。”
說着說着,陳嘉效好像真的陷入了一段美好輕盈的記憶,笑了,“我當時還調侃他是枯木逢春。他從沒有談過戀愛,追求他傾心他的女孩子一大把,可他沒對誰動過心,可他确定真真是他第一次并且想要用盡全力去守護的人,可他怕這對你的影響不好,同時他怕影響你,所以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愛。老實說,我一開始都覺得隻是他單戀真真而已,真真是真的把他當作一個不錯的筆友。後來,我經常幫他拿信,他每次給你買的禮物會向我展示,詢問我的意見。有個手工書簽,是我和他一起去買的材料,他送過你一把木梳,上面刻有zz的字樣,因為他知道你鐘愛自己那頭長發,他也是。”
“你們逐漸走到一起的路程,他是怎麼喜歡你的,我是見證者,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鄭清昱忽然伸手去捂他的嘴,掌心和臉龐一樣,濕漉漉的。
“别說了……”
陳嘉效舌尖的确發苦,可他還是要說,“他和黃夢尋是從小一起長大沒錯,在台高也是大家眼中的最佳搭檔,黃夢尋我不敢說,可盡霖哥自始至終喜歡的人隻有你。”
“我讓你别說了!”鄭清昱忽然激動站起來,可她已經太久沒動了,眼前一黑又軟綿綿倒了下去。
陳嘉效讓她穩穩落到自己懷裡,鄭清昱全身失火,四肢胡亂揮舞,嘶聲吼出來:“我不聽!你們全都是騙子,周盡霖也是!我根本沒走進過他的人生,你們的年紀是優勢,你們相熟是優勢,随口一句話就能把我殺死了……你們一個個嘴上都支撐我,可其實都在嘲笑我,你們都不過是想讓我認清這個事實,讓我把自己建立了十幾年的信念徹底摧毀!”
她一股股蠻力火山爆發似地,陳嘉效一瞬間脫力,下颌那被她光秃秃的指尖劃了一道紅痕。
他低吼一聲,手橫到她脖子前把人鎖住,斷斷續續噴出熱氣,感覺自己骨架也散了。
“不是這樣的,你相信我,我不管你是不是從王老師哪裡聽說了什麼,包括那個英國人,他們都是局外人,而我是十幾年前就知道‘真真’的人,我見證過一切,他愛你,從頭到尾他都隻愛你。你應該信我,因為我也愛你,其實我應該騙你,可那是盡霖哥和你,我沒辦法撒謊,因為我的确見證過這一切,從知道你就是‘真真’起,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成全你毫無負擔地去做想為盡霖哥做的事。”
“所以鄭清昱,你就當我是因為愛你所以一次次退讓,包括現在,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感覺奄奄一息的是我自己,我無法繼續看你這樣傷害自己,你要怎麼樣才能相信我可以證明你沒有愛錯人,你所愛的人也毫無保留真誠地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