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哈瑞斯的合照,背包上的挂件是鄭清昱的某張相片。
陳嘉效也看到十幾歲笑容可以張揚嫣然的鄭清昱。
不用陳嘉效多說,哈瑞斯表示他可以立馬回複那些堆積在郵箱裡全部來自一個女孩的信件。
他說,霖從十七歲開始和他互通的郵件裡開始出現“真真”,一直持續到他離開人世前。
哈瑞斯眼眶濕潤,感慨道:“我認為他是把我當成父親和朋友的結合體,他單戀真真的所有心情都隻能往我這裡輸出,我引導他、鼓勵他,也很感激他信任我。他總是在和我提真真,所以我知道她一個很好的女孩,對此,我表示很遺憾,希望她能走出來好好生活,霖一定希望這樣。”
哈瑞斯全程沒問過陳嘉效的身份,隻是在他離開前對他說:“如果以後再來英國,可以到我家裡來做客,我猜你就是霖信裡說的那個從小跟在他屁股後面跑的弟弟。”
和哈瑞斯見面後,陳嘉效在總部當面接受了高層任命,對方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今年五月份他們也找陳嘉效談過,希望他能來倫敦總部,當時陳嘉效沒有任何猶豫拒絕了。
這同樣在他們意料之外。按理來說,陳嘉效沒有成家,他父母離婚,母親常年在國外,據公司員工說陳嘉效逢年過節都是在公司過的,他應該了無牽挂才對,更沒有理由拒絕飛升到總部的機會,他們甚至承諾給陳嘉效上千萬英鎊的安家費和一棟房子,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可陳嘉效面對誘惑不為所動,白人董事長其實挺無奈的,但還是尊重陳嘉效的決定。
所有人都好奇同一個問題,他怎麼就願意來英國了,就連江柳琳都問他:“你這一去是打算在英國安家了?那小鄭怎麼辦?”
沒有小鄭了。
他曾經多迫切讓别人知道她的存在,現在就有多不願意一一解釋。
他的确不是什麼金剛之身,有一顆多麼強大的心髒,可以讓那些東西反複鞭撻他三十多年人生最深的一個傷口。
江柳琳似乎也懂,在久久聽不到聲音後自己把電話挂了。
新年的時候江柳琳飛到倫敦,母子倆也沒開火,去中國城吃火鍋,江柳琳感慨這邊過年的氛圍比國内還濃烈。
陳嘉效說明天帶她去曼城,石俊知道她來了熱情邀請母子倆到他家裡過年。
“你大學最好的朋友是吧,你和我說過他娶了個比自己小八歲的老婆。”
說完江柳琳瞥了眼對面的男人,陳嘉效神色冷清在涮肉,很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卻在做紅塵中人,江柳琳歎了口氣,一塊羊肉在蘸蝶裡翻來覆去,像不經意提起:“我有個同學女兒考到帝國理工讀博了,要不介紹你們見面吃個飯?”
“您要不想吃我就不燙了。”
說完陳嘉效真的放下了筷子。
江柳琳聳聳肩,不以為然,“隻有我一個人在吃嗎?”
“是,隻有您,我對火鍋不感冒。”
心漏跳一拍,窗外帶雪的一陣疾風呼嘯而過,最後空蕩蕩的什麼都沒剩下。
他們在一起後一起吃的第一頓飯就是火鍋。
那頓飯,陳嘉效記不起什麼味道,因為他在公司門口吻了她,到了火鍋店滿腔都還是她唇彩的香甜。走出火鍋店後她一直在嚼口香糖,然後告訴他這樣吃完火鍋也能随心随遇接吻。
那個傍晚,她拿他的大衣出現,陳嘉效第一次覺得自己沒被上天抛棄。可命運不過是和他開了個玩笑,先讓他小心翼翼擁有,在他用盡全力守護的時候毫不費力又奪走。
“您小時候帶我算過命嗎?抽到的是不是下下簽,說我這輩子都衰得很。”
陳嘉效望向窗外,輪廓鮮明的側臉寡淡,冷不丁來這一句,江柳琳面無表情自己往鍋裡把剩下的蝦滑一坨全倒下去了。
“是,就像這坨蝦滑一樣。”
旁邊服務生控制住表情忍不住走過來對江柳琳說:“女士,要不我幫您吧?”
“不用,我就喜歡這樣吃,痛快。”
陳嘉效沖對方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在那之後還在笑,眼角似乎都飙出一簇晶瑩,最後他低下頭,掌心覆住臉,緩緩搓了一把。
江柳琳這才注意到,他左手腕上空空的,沒有一塊能夠彰顯地位又很襯氣質的表了。
過了很久,陳嘉效感覺肩頭被一股輕柔的力量拍了拍,錯覺一樣,耳邊響起江柳琳的聲音:“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懂,但我始終相信,沒什麼可以分開相愛的兩個人。”
陳嘉效本來想反駁她,有,有些無解的事情真的可以分開兩個相愛的人。
可有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刺中他。
如果彼此相愛會成為一種痛苦,那還算是愛嗎?
如果愛卻不能在一起,那愛到底算什麼?
很長一段時間裡,陳嘉效把鄭清昱和周盡霖之間發生的一切才視作“愛”。
陳嘉效在經曆人生中最昏暗的一種悲觀主義,尤其在身處冬時令的倫敦,他感覺時空凍結了,他永遠都無法逃離沒完沒了的黑夜和潮寒。
但他放任自己陷入這種消極的狀态。
他的心理醫生告訴他也許可以短暫逃離這個時候的倫敦,去南半球看看陽光、沙灘和海浪。
陳嘉效苦笑着告訴對方他前不久才主動來到倫敦。
對方也笑了,轉着筆告訴他:這也不奇怪,你的氣質和英國很相符。
這讓陳嘉效有些愕然,他從前隻覺得這裡的沉默、陰郁很像鄭清昱。
他遇到的鄭清昱。
而和周盡霖在一起的鄭清昱是明媚的、積極的,永遠充滿活力,随心所欲發很多嬌蠻的小脾氣。
文章半個月更新一次,陳嘉效看到陷入思春期的少女,她不停追趕優秀陽光少年的步伐。她青春時期的愛情是奮不顧身的張揚與熱烈,就連厲成鋒都見證過,可陳嘉效無法想象。
母子倆在吃完火鍋後就分開了,約好明天幾點出發去曼城,他們沒有長時間待在一起的習慣。
街上人頭攢動,有舞龍舞獅的表演,熱烈敲鑼打鼓蓋過一切聲音,不可避免看到一家店鋪在外面等座的地方投放春晚預熱節目的時候陳嘉效才反應過來現在國内是除夕。
拿出手機一看,微信裡有很多祝福消息,這讓人錯覺還置身台城。
隻是去年除夕夜,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回到酒店後陳嘉效立馬沖了個澡,然後把衣服扔進洗衣機,他有點受不了貼身衣物上長時間的辛辣氣味。
本來是無意識打開了網站,卻意外發現四十分鐘前文章更新了。
這有點奇怪,因為一個星期前文章才更新過。
陳嘉效第一反應是擔心她的休息問題,她平時白天都要工作,晚上加班也是常有的事,更新這麼頻繁,拿什麼時間睡覺。還是說,她這兩個月都在熬夜。
休息不夠會頻繁頭痛嗎?
陳嘉效滿腦子都是這些擔憂看完了在除夕夜更新的文章,四周靜悄悄的,他連自己手裡夾有一支煙都忘記了。
等屏幕自動熄滅,陳嘉效想抽一口,長長一截灰燼全散落到鍵盤上,火也早滅了。
他開始清理鍵盤,耐心十足,但看到鍵盤凹槽下還是有灰的時候他忽然攥緊了掌心裡一團團紙巾,從心口透上冗長一口濁氣。
幹澀的喉嚨裡有血腥味,緊接着鼻腔湧出一股熱流,陳嘉效下意識伸手去碰,但落空了,鮮紅的幾滴血直接落到觸控鍵那裡,他皺了皺眉,看了足足有十五秒才重新去抽紙胡亂去擦,然後重重往後倒去。
天花闆在轉動,陳嘉效忽然反胃,艱難閉上了酸澀發紅的雙眼,拼命深呼吸。
是空調開得太高了。
他居然會在潮濕寒冷的倫敦流鼻血。
周盡霖也是在除夕夜和她表白的,他從倫敦飛回國内,她再也無法回避一個少年這樣的直白熱烈的愛,兩人開始交往。
所以去年除夕他才會在月亮灣門口碰到心情低落的鄭清昱。
他總能精準觸碰到她和另一個男人深刻又充滿遺憾的美好記憶,所以她面對他時那雙似有霧氣的眼睛裡的美總是哀愁陰郁的,因為那時候她和他在一起腦海裡想到的隻有那個永遠活在記憶裡的少年。
其實早做好準備了,可為什麼心口還是會有種被刺穿的痛感……
她和盡霖哥的回憶刺向他的時候永遠不會有壁壘在中間,永遠可以向還在流血的傷口再刺深一寸。
她不用有任何顧忌隻是懷念那個少年;他逃離有她的地方,在夜裡一遍遍确認她振作過來,看她重獲新生的證明。
所以他和鄭清昱,是同時放開對方。
沒有撕心裂肺的背叛和争吵,也不存在電影裡彼此笑着的好聚好散。
她受傷那晚埋在他掌心裡說的那句“對不起”就算告别了。
陳嘉效什麼都沒做,在寒意深重的陽台消耗半包煙,沒意識到他和當初的鄭清昱一樣,兇狠地作踐自己的健康。
最後打起精神來查看微信消息,揀些重要的回複,意外發現江柳琳在兩小時前發來一條消息,其實他們很少在微信交流,這讓陳嘉效感到有些奇怪。
“那次你要把人帶來我和見面,向我介紹她,說她剛結束上一段婚姻,可人你早看上了,我永遠記得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股冷靜又勢不可擋的狂妄,老實說,我當時覺得你挺瘋的,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記起當時的心境,現在嘲弄自己衰氣的陳嘉效,真的不像我的兒子,那怕你覺得自己實在是挺倒黴的,也請想想快樂的自己,如果媽沒有給過你這樣的時刻,媽向你道歉,所以其實我很感激她,讓你曾經那麼快樂,讓你奮不顧身做過自己,讓你體驗過盡情愛過是什麼感受。以前我離婚的時候,小小的你對媽說‘媽媽要自己愛自己’,你總是在擔心你愛的人不愛惜自己,可現在,我想請你也愛惜自己。雖然媽其實不夠格做一個母親,也沒有資格要求你什麼,我隻能以我比你多活幾十年的人生經驗告訴你,有時候結束未必意味着完了,也未免不是一種開始。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