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嬸向來都是和和氣氣的一個人,但也架不住被這麼一通冤枉。
好歹是農戶出身,跟人對嗆的時候嗓門大,倒也真的把人吼得愣住了。
仆從一直以來都是跟在自家公子身後交往一些客客氣氣的商戶,沒見過像關嬸這樣潑辣的人物,一時之間氣焰弱了七八分,縮着脖子不說話。
還是前頭那個男子,把他往後拉了一把,對關叔關嬸行了一禮後道:“多有得罪,在下向二位賠個不是。”
說完,他從腰帶處掏出一塊碎銀,說:“既然這位大姐說陶罐是從山上挖出來的,可否帶在下上山搜尋,這隻是定金,找到以後還有重謝。”
關嬸看他一會端着個公子哥的架子,一會又好像很彬彬有禮,她活了三四十年,這樣的人也見了不少,自然能看出他有所企圖,但具體是什麼,她又實在不知道。
關叔放在底下的手動了動,這塊碎銀子能換二百銅闆,出手如此闊綽實在很難讓人不心動,但他爹教過他一句老話,叫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男子用能夠換五十個陶罐的價錢買一個消息,還說隻是定金,世界上不可能有這樣的蠢人。
所以關叔輕拍了一下關嬸,多年夫妻的默契讓她即刻懂了他的意思,旋即擺出一副見錢眼開但是很猶豫的樣子,伸手就要去夠那塊碎銀子,“孩子他爹你急什麼,貴人難道還會反悔不成?”
東西到手後,她火急火燎地把碎銀往衣襟上蹭了蹭,再放進嘴裡咬了一口,發現是真銀子後趕忙躬身作了兩個不像樣的揖,“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男子看到關嬸見錢眼開的樣子,用扇子擋住鄙夷的嘴角弧度,道:“那現在大姐可以告訴我這些陶罐是在哪裡發現的了嗎?哪座山?在下好派人上去查看。”
“這個……”關嬸把銀子收好後面露難色,“貴人您是不知道,不是我們想藏着掖着,而是幾次三番挖出陶罐的地方并不固定,分了兩三處,都已被我們掘出來了,現在我們老夫妻也正愁沒有容器裝湯呢。”
“你什麼意思,錢都收了,難道想反悔?”男子眉頭一皺,聲音也帶上了幾分狠意,就好像得不到滿意的回答,下一秒就要掀桌子似的。
關叔出來打圓場,賣了個笑臉後說:“怎麼會呢,咱們攤子在這,跑不了的,不然這樣,我和婆娘回家上山再去找找,就以三日為期怎麼樣?到時候您再過來,總比空找的好,是不是?”
“你這糟老頭子說什麼呢,三天怎麼夠,我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殺兔子炖肉,現在好容易松快一點了,你讓我再到山上找這個罐子,你是要累死我啊你!”
關嬸說着就要伸手去抹眼淚,而陌生男子看到這樣的景象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退後半步道:“你們夫妻兩個自行商議吧,總之,三日我會再來一趟。”
“貴人您放心,我一定給找到。”關叔一隻手安撫着垂頭抹淚的關嬸,一隻手拍拍胸膛保證道。
少頃,待那男子的腳步聲終于遠到聽不見,關嬸才擡起頭。
那臉上分明一滴淚都沒有。
她抓着關叔的手輕顫,“咱們别是攤上什麼事兒了吧,難道,難道三妹他們挖出來的陶罐是……”
除了日常用和建築用的陶瓷外,還有一種用法分類叫做喪葬陶瓷。
聽說後山的地龍在幾十年前翻身過一次,會不會是那男子祖輩的墳被震毀了,這才會有許多完整的陶罐。
關嬸一開始和男子對峙的時候還挺理直氣壯的,現在想到了這一層,不禁身體發寒,感覺越來越冷。
作孽啊,大不敬!
“不至于。”關叔還是比較冷靜的,他用力包住關嬸的手,讓她逐漸回暖,“那後生衣着不錯,更别說還帶着家丁仆從,如果真是我們驚了他們家先輩的祖墳,他也不會是這個反應,我瞧着倒像是在打探什麼消息。”
“對對,很可能就是這樣,”關嬸被安慰到,心裡的石頭放下了一半,“快收拾東西,到雯華家裡去一趟。”
兩個人手腳麻利,加上本來就拾掇得差不多了,晚飯之前就趕到了崔家。
崔母正打算趁着閑暇的時間教崔雁竹腌酸豇豆,家裡的腌菜就快要消耗光了,正好現在家裡罐子齊溜溜的一排,都給用上。
崔雁竹洗幹淨一把豇豆,正要把它們放在菜闆上鋪開,等着水汽自己風幹消失,就聽到院子裡一陣喧嘩。
一盞茶的時間後,崔雁竹總算從關叔關嬸你一句我一句的描述中理清了前因後果,她轉頭問崔二哥,“上次哥你說有個年輕女子,是不是也問過這個問題?”
這都快一個月以前的事情了,崔二哥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有這麼個事兒,我當時跟她說這是家裡祖傳的,她也沒再多問。”
崔雁竹點點頭,如此一來,就跟那持扇男子說的“可别跟我說什麼家裡祖傳的,山上撿的,地裡挖的,河裡漂下來的”對應上了。
再詢問了一下二人的穿衣風格和長相,崔雁竹基本确定這兩人肯定認識,也許更密切,是兄妹或者夫妻也是有可能的。
“這可咋辦啊你說。”看着崔三妹波瀾不驚的樣子,關嬸有些着急,把自己的猜測講了出來。
這東西全是崔雁竹燒的,當然不會是喪葬陶瓷,所以崔雁竹聽後示意她放寬心,遞過去一個梨,“嬸子,這要真是人家墳裡的,我們也不敢挖出來啊,您說是不是?”
關嬸接過梨,卻沒有心情吃,“那四周都檢查過了嗎?萬一那地龍翻身動靜大,墳在好幾百米外,你們怎麼知道?”
“肯定不是,您别擔心這個了。”崔家都知道那些陶罐的來曆,所以崔母也出聲勸解道。
崔雁竹提議:“嬸子,不如我三天後跟你們一起出攤看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