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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專做黃豆的營生,老葛種的黃豆尤其的多,旁人最多種出個四五十斤,他那兒卻足足有八十多斤。
現下剛收了四十斤放着,是兩個村子裡收的最早的,趁着秋社讓衆人都吃上新豆腐,在飯桌上添個菜。
鄰裡都知道,想吃老葛的豆腐可以用錢買,也可以用飽滿的黃豆去換,兩斤豆子換一斤豆腐,雖看似虧了點,但做豆腐辛苦,大家都是甘願的。
崔雁竹他們到的時候,老葛的小推車上隻剩了最後一小塊豆腐。
老葛招呼道:“真是趕巧了,腿腳慢的可沒有口福喽。”
他切下一片,遞到面前最小的丫頭手中,示意她嘗嘗,新鮮着呢!
崔雁竹啃了一口手裡的見面禮,豆腐清爽滑嫩,一碰到牙齒立即碎了開來,做出來不久的豆腐還帶着獨有的豆腥味,回味過來反而變成了濃濃的乳脂香,吃起來回味無窮。
如果不是為了說正事,她真想再吃一塊,“葛爺爺,我們不是來買豆腐的。”
老葛這才發現崔家四人拿竹筐的拿竹筐,提背簍的提背簍,“那這是,要換豆腐?”
“不是換豆腐,是買黃豆,您家裡有多少,我們都收了。”崔二哥神采飛揚道。
然而……這樣不自量力的後果就是,到院子裡的時候,一家四口氣喘籲籲,都累得甚至能直接癱倒在地上,皆腰酸背痛到不行。
從老葛那裡回來,崔二哥艱難放下裝滿了黃豆的竹筐,為了收集盡可能多的豆子,他們可是把家裡所有的容器都帶去了。
“哎呦喂,你哥我這手臂快彎不了了,快給我來捶捶。”崔二哥氣息不穩地擡起手對崔雁竹說。
被叫到的人也沒有好多少,崔雁竹扶着腰虛弱道:“我的娘嘞,腰都要斷了……”
“說什麼瞎話,小孩子哪裡來的腰。”到底是崔父硬朗,帶着一腔對未來富裕生活的向往,興緻勃勃地開始分揀豆子。
邊揀邊說:“想當年爹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家裡窮,偏家裡還生了兄弟姐妹六個人,吃食分不過來,經常為了多吃一口豆渣餅打架,那東西嚼起來腮幫子酸,要咽下去也不是件容易事兒。”
說到最後,崔父還有些唏噓,笑着說現在年景好了,豆渣也沒人要,一股腦的倒去給牲畜吃,也算沒浪費。
崔雁竹抓起一把皺皮的黃豆,想說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話到嘴邊又覺得這樣的話說多了顯得有點蒼白。
正在她苦惱之際,崔二哥看似沒心沒肺地說:“我嗓子眼大,說不定能一口把豆渣餅咽下去!”
“臭小子,你爹這是讓你們憶苦思甜,娘看你不是嗓子眼大,是心眼子大,能比山還高,海還寬。”崔母沒好氣地搖了搖頭。
崔雁竹偏頭,看到崔二哥朝自己擠眉弄眼,小聲道:“看到哥的厲害了吧,學着點。”
她失笑,在原主癡傻着的時候,爹娘一定也有無數個感慨無奈,甚至想要放棄的瞬間,如果沒有崔二哥在一旁時時嘻嘻哈哈的打趣,用這樣的方式緩和父母的情緒,也許他們早就撐不下來了吧。
這樣想想,二哥身上所背負的精神壓力遠比自己看得見的大。
但好在苦盡甘來,崔雁竹收集起被篩選出來的黃豆,将它們全部丢掉,就像丢掉從前的悲苦往事一樣。
丢掉丢掉,全都丢掉。
崔父沖外面院子裡的人喊了一句:“三妹,澆好黃豆了,現在要怎麼辦?”
崔雁竹拍掉手上沾着的碎末石子兒,正欲往回走,就在這時,她聽見了背後的腳步聲。
随着籬笆被打開,走進來一個眼神躲閃的男子,他身穿深灰色短打,說是深灰色也不盡然,因為在崔雁竹看來,那更像是淺灰色被弄髒形成的污垢。
來人身形不算高挑,給人的感覺畏畏縮縮的,像是佝偻慣了,讓原本豎直的背脊變得彎曲,才造成隻比崔雁竹多一個頭的高度的樣子。
單看眉眼的話,依稀與她爹有五分相似,但因為神情,這五分削減到了三分,反而叫她看不明白了。
宏義村是個混姓氏的村子,雖說很多人往上問三代可能真的能攀上親,但是終歸大家的姓都不太一樣,看關家與崔家的關系最好也就能判斷出崔父在這個村子裡肯定沒有直系親屬。
崔雁竹看到他的眼裡霎時蓄滿了淚水,還沒等她問來者何人,有什麼目的,那人已經朝着剛剛崔父發聲的方向跑去了,嘴裡似乎喊了句“大哥”。
她爹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