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
“來來去去都是一些常見的料子,這都不時興了,讓我穿出去被别人恥笑嗎,就沒有從京城來的衣料?”
池迎夏揮開身前給自己拿布料比劃的女使,這些不是顔色太俗氣,就是樣式太死闆,她怎麼看都不滿意。
“少夫人,這些都是剛從别的郡縣收集來的,年輕的夫人小姐都在穿,何況咱們這小地方,布莊沒有吃下這麼多新款的門路,從京城來的衣料隻得了三匹,一匹被顧員外家買去了,一匹被柯縣令訂走,說是要給新夫人做來年的春裝呢。”
池迎夏不甘心,來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連件像樣的衣裳都穿不起,顧員外是周口縣鼎鼎有名的富戶,縣令有權有勢,這也就罷了,剩下的一匹她一定要得到,遂追問道:“那還有一匹呢?”
“這最後一匹嘛,恐怕少夫人要失望了。”布莊的人作輯,低下了頭。
“你什麼意思,覺得我裴家買不起?”裴英縱恰好回家,聽了這話很不高興,他們在周口縣可是排得上号的,若是連冬衣都做不起,那豈不是要惹人笑話。
布莊的人搖搖頭,“非也非也,當初收來的這些布料是适應春夏冬三個季節各一匹,較厚的那匹已經在顧員外家中了,唯一剩下的,是紗。”
冬穿暖,夏穿薄,這樣的道理沒有人不懂,夏季的衣料講究輕薄親膚,紗衣就是富貴人家較常穿的一種。
池迎夏哽了一下,給了身旁的女使一個眼色,女使仰起頭氣勢十足地說:“紗又怎麼樣,我們家少夫人将它罩在衣袍外面,照樣飄逸動人,身姿曼妙。”
紗料也沒什麼值錢的,建陽小紗運到這裡來賣也不過每端八百文,京城來的又如何,大不了翻個倍罷了。
誰知,布莊的人語氣恭恭敬敬地頂了回來:“您說笑了,裴家可是咱們這兒數一數二的大戶,在下沒有看輕少夫人的意思,而是這匹紗乃京城裡的一位從織造局裡退下來的老師傅制的,疊八層仍可透出手臂上的小痣,三件紗衣壘在一起還沒有兩個雞蛋重,其輕薄程度可見一斑,懷着皇子的那位舒妃娘娘極其愛穿,所以這一匹啊,得這個數。”
饒是大手大腳如裴英縱,看到他比出的數字後,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麼貴!”
池迎夏聽他這話,就是不願意給自己買了,于是堵着氣随手指了幾塊稍微看得過去的布料,擺擺手讓所有的人都下去,轉頭問道:“夫君今日怎麼回來得如此之早,昨兒個不是說過怕是趕不上回家用晚膳嗎?”
“瓷窯那裡沒甚好看的,左右就是泥巴和一些杯碗盤碟,待得久了沾一身泥點子,跟個鄉野農夫似的,我可不樂意。”
裴英縱大馬金刀坐下,嫌棄地搓掉長袍下擺上的土,察覺到池迎夏心情不好,說:“好了,不就是幾件冬衣嘛,改日我去娘那裡給你讨兩塊布,娘那兒好東西可不少。”
裴家前期做生意需要周轉,所以填了裴夫人許多嫁妝進去,到了鼎盛時期,裴老爺一點點把嫁妝都給買了回來,還重新添了不少。
據池迎夏所知,現在裴夫人自己的小庫中有三箱都是金貴的衣料,她聞言頓時消了氣,笑得溫婉動人,“夫君有心了,隻怕娘那裡不同意呢。”
“這算什麼,”裴英縱不以為意,“娘就我一個兒子,等她百年以後東西隻能留給我,給她兒媳婦做兩件衣服而已,不至于肉疼,倒是你,何時給我生一個胖娃娃啊?”
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池迎夏羞澀地撇開頭,紅着臉道:“現在還是白天,讓旁人看見多不好,夫君孟浪了。”
“知道你臉皮薄,不逗你,走吧,夫君帶你去躍福樓用午膳,你不是喜歡他們家的桃膠雪燕養顔羹嗎?今日便喝上兩盅順順氣,咱們夫妻回來再……”
“快别說了,都依夫君的。”池迎夏被他湊近說話弄得耳朵發癢,趕緊輕輕推開他。
裴英縱攬着她柔軟的腰肢,二人沒多久就到了躍福樓。
躍福樓一向生意火爆,他們好險才坐上位子,小二知道他們的身份,帶着人走到大堂,解釋道:“少爺夫人,您二位常坐的客廂今日一早就被訂了出去,委屈您坐在這兒,掌櫃的說一會送夫人一盅湯羹賠罪。”
“等等,”池迎夏叫住他,“平日裡原本不就是會送一盅的嗎?”
小二點頭哈腰:“這您就有所不知了,自前日起,這持續八日的湯品就停止免費供應了,現在是十二文一盅,裡頭可是多加了銀耳和一勺雪燕呐,用料紮實,很受喜歡。”
“行行,給我們家娘子來兩盅,别以為我裴家吃不起似的。”裴英縱不在意這些,拿起點菜闆子專心看了起來。
“好嘞,這就給您端來。”小二挂着笑,領了小厮給的賞錢後繼續接待其他客人去了。
走來走去的人頗多,坐在大堂中嘈雜得很,不比客廂清淨,在等待傳菜期間,池迎夏和裴英縱随意閑聊,大多圍繞着裴家的生意。
裴家近日的陶瓷生意不溫不火的,難免叫人心焦,忽然,稍顯不耐的裴英縱頓住,示意池迎夏往門外看。
池迎夏順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看到了一個穿着赭色衣裳的女子,額發微亂,但荊钗布裙難掩清秀的面容,讓她一時想歪了,嬌嗔道:“怎麼,夫君厭棄了我,現在就想納妾了嗎?”
“不是。”裴英縱否認,他是有納妾的想法,但不是現在,“你沒見過這丫頭,她是當初那家賣關氏瓦罐湯夫妻的女兒。”
沒這個心思就好,池迎夏收回了目光,問道:“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跟上去看看。”裴英縱對身旁的小厮囑咐道。
最近市面上出現了一兩件不是他們裴家出産的瓷器,雖品相一般,但勝在價格低廉,幾乎比他們賣的瓷便宜一半不止。
即使上次什麼都沒有查出來,可裴英縱心裡有預感,他感覺這件事一定與那個小丫頭有關。
*
從躍福樓後廚出來後,崔雁竹拿下空空如也的背簍,這是最後一批,家裡桃樹上的膠都被她薅秃了。
走了這麼久的路還是有點熱的,她抹了把額上的細汗,檢查了一下新衣裳,生怕剛穿沒多久就蹭上了後廚的油漬,到時候娘該心疼了。
重新背上背簍,崔雁竹準備回去找爹爹娘親,還有二哥,今兒全家出動,還借了輛闆車,準備買些炭火回去。
家中的炭攢了十幾斤,可那畢竟是燒剩下的木炭,煙大不說,生熱效果也沒有石炭的效果好。
當然,無煙又耐燒的還屬銀絲炭,但這類崔家用不起。
她剛擡起腳步,感覺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敏銳的環視一圈後沒有任何發現,還當是自己因為崔老三的事情導緻疑心病太重,旋即搖搖頭離開了躍福樓。
市集他們已經來過很多次了,根據之前的經驗,崔家熟門熟路的選了一處好攤點,臨近冬天,大家都在家裡躲寒,所以行人銳減不少。
這個時節大多囤腌菜,得益于崔雁竹之前燒的那些陶罐,崔母得以腌了好幾十壇子的小菜,豇豆黃瓜蘿蔔,不一而足。
每個壇子裡隻腌制一種蔬菜,但壇子小巧,買幾種也不嫌多,且崔雁竹來之前建議在一個盤子上夾出幾塊作為試吃,果然效果奇佳,陸陸續續賣出去不少。
“爹,娘,二哥,我回來了。”崔雁竹直接上手揀了一小根腌黃瓜送進嘴裡,清脆爽口,微甜薄鹹,好吃!
崔二哥拿出一個水壺給她沖手,“這邋遢的,别抹衣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