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官于民,二者之交’麼?”
替身斜身,小心翼翼半捂着嘴詢問,他不明白,但裴沫也不打算告訴他,隻是盯着下方的何巳。
遲遲等不到作答聲,裴沫聲音拔高:“何巳,你是此次春闱的一甲子,對于這個問題應當不難吧?”
垂首的何巳心中疑惑,按照道理,他該吹噓一番大昭如今在陛下勵精圖治之下能挺千秋萬載,百姓安居樂業,農商木漁無一不發展繁榮。
可……
他清楚這些違心話很有可能在往後給他帶來富貴。
家中的母親也希望他能出人頭地,隔壁的相鄰也有人殷切期盼他能做到,等他封官便帶着母親來皇城,吃最好的食物,不需要嚼糠咽菜,還能找皇城最好的醫師醫治她的眼。
隻要說出那些話。
那些……違心話。
“大昭如今繁……”他緩慢道出。
由于是因為垂眸,沒有看到上方的裴沫逐漸失望的神色。
失望,但,人之常情。
清楚人的志向,人的脆弱,在何巳進殿前,便有人将他的來曆身份呈到禦前,白紙黑字陳列他二十有五的經曆。
甚至精細到他兒時被鄰家孩童敲掉一顆門牙。
倏然,何巳猛地閉眼,視死如歸道:“大昭如今朝□□敗,外官貪污,嚴州便是最好的例子……”
聽他這麼勇敢,替身往椅子裡縮了縮,生怕此人惹怒那位不好惹的祖宗。
裴沫眼中興味越來越足,欣賞絲毫沒遮掩。
丹唇輕啟,不辨喜怒,“繼續。”
秉持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何巳視死如歸道:“如今朝官縣令,各個屍位素餐,奪食貪污數不勝數。”
“你很清楚。”
何巳有些好笑,聳聳肩,無畏道:“從那裡爬上來,自然對那裡清楚至極。”
替身在上位張大嘴巴,震驚得能吞下一個雞蛋,他這完全是沖着死去啊?
裴沫看不慣有人用那神似霍咎的臉做出那種表情,清咳一聲,讓人收斂回去。
“娘娘,你可知道百姓捧着粥,裡頭摻沙石……”
替身撫摸荷葉雞的動作一頓,有些不解地擡眸。
摻雜沙石?
“本宮知道了,你先下去,等待傳閱。”
何巳自知與皇城無緣,仍舊松了一口氣,跪地行禮,“草民告退。”
等下一位的時候,“霍咎”終于忍不住詢問,“為什麼要在布施的清粥中夾雜沙子?”
裴沫反問:“你何時來的宮裡?”
雖然不明白,替身還是乖巧回答,“五年有餘。”
五年啊,他瞧着年歲不大,居然被霍咎拐進宮有五年了。
“為何要在清粥中摻雜沙石?”
“如果你手中有食物,你可會再去領一碗粥?”
替身搖頭拒絕,“不會。”
“若是你平日裡吃糠咽菜,突然能得到一碗清粥,可會去?”
第二次的問題,他已經開始猶豫。
“會……吧?”
“可是加了沙石呢?”
替身愣住了。
“隻有幾度饑餓的情況下,才會碰加了一個石粒的粥,隻有餓到極緻,才會不顧幹不幹淨撈起來吃。”
若是幹幹淨淨,有的是人上前哄搶,防備自己不時被餓死。
即便他們吃飽了,即便他們有很多食物,即便這一點對于他們不算什麼,之事一碗清粥。
一碗——可以對百姓發号施令的青州。
第二位進殿,一般無二跪地行禮。
“草民書南拜見陛下,娘娘。”
又是個寒門學士麼?
裴沫有翻閱着書南的背景,一絲一毫不一層放過。
不完全算寒門,一個五品官的遠房親戚,不算親近,是個沒落族氏的旁支,消息不多,可見是真的是一位寒門學士。
“起身吧。”翻了翻,心中大緻有了了解,對着面前的男人笑到:“你覺得‘官于民,二者之交’如何解釋?”
南書往前走出兩步,獨身下跪。
“回娘娘的話,草民認為,官于民,如親如友,既是親眷關心屬意之表,又顯如友君子之交。”
南書繼續道:“草民以為,官于民同民于官,官從民出,民靠官助,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裴沫撫手,點點頭,眼中的欣賞遮掩不住,“文采斐然,儀表堂堂,當的起探花一名。”
少年笑了笑,清隽的面貌,眉眼溫柔,沒有霍咎那般嬌豔的攻擊性,反倒有種出水芙蓉之感。
麻衣粗布落在他身上,也擔得起秀色可餐一詞。
裴沫眼中閃過驚豔,毫不吝啬用詞誇贊。
殊不知千裡之外的霍咎得知這個消息,再次硬生生掰斷了兩支筆。
“主子……”
霍九回頭,咬牙瞪着外面的暗衛。
他才執行完任務,回來不久,便被告知有消息需要他傳遞給陛下,他也是蠢,若樂颠颠答應的不是他,他想面對主子的怒火也趕不上。
頭一次上趕着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