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靜秋還以為他睡着了,這話語差點吓了她一跳。“但凡有一星半點的可能,你也不會主動要喝酒。”她歎氣道,“别人的面子抹就抹了,隻有劉總司令,恐怕無論如何還是躲不掉的。”
他也歎氣,擡手揉了揉眉心:“有時候,我甚至希望這世上真有什麼仙神道法,能在一瞬間把杯子裡的酒變沒該多好?”
她忍俊不禁:“你變沒了酒,他恐怕又要給你滿上。不過,你和副官打個配合,悄悄把酒換成果汁和水總是有可能的。這就是他辦事不夠聰明了,我回頭向他傳授幾招,請他推廣到副官處去。”
他總算睜開眼睛,略含着笑意看她:“你在徐州這幾個月裡,學到了不少東西嘛。”
她說:“這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軍醫處現在就像個情報組織,每天的上班時間用于交換各地區情報及梳理情報網絡,下班之後開啟新一輪情報收集工作。至于小姐太太們的麻将桌、牌桌,那更是一個無比重要的‘接頭’場所,恐怕就連南京作戰廳的參謀們,也沒有徐州的各位女眷洞悉時局。”
杜聿明笑道:“看來,你也‘兼職’了情報工作?”
阮靜秋連忙搖頭:“我在她們當中,算得上最為口拙嘴笨,要我問出什麼秘密來是不可能的,但我也沒有什麼秘密唯恐被人聽了去。因此,我就專攻于一些實用性的策略,比如在劉總司令的宴會上躲酒這一項技能,現今徐州城裡,肯定還沒人比得過我呢。”
他一邊聽,一邊稍微改換了一下坐姿,盡管臉上還挂着笑容,身體移動的瞬間,卻好像疼痛得難以忍受那樣,眼角和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阮靜秋見狀,立刻中止了剛才的話題,問道:“你不舒服嗎?”
他沒有立即回答,隻是努力地挺直腰杆,暫時遠離沙發靠背。她起身去攙他,他于是微微轉過頭來,額角已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阮處長,我腰背實在疼得厲害。你批不批準我吃止痛藥?”
阮靜秋愣怔了一瞬,旋即明白過來,要不是真的疼到無法忍受,她絕沒有機會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隻這一想,她就心痛得要掉淚,急忙答道:“當然批準、當然批準!”
顧不及再去展開行軍床,她扶着他慢慢躺在了沙發上。他之前喝了酒,本身又有胃病,好在她為了應付自己的低血糖,口袋裡總會備一些點心糖果,他吃了點食物,才總算把止痛藥一并吞下肚。
這些年裡,阿司匹林幾乎已成了他的一日三餐,止痛的效用大不如以往。他閉着眼睛,沒有力氣說話,但分明還忍着疼,兩隻手緊緊地攥着沙發布面,汗水很快便将枕下那一塊料子浸透了。她幫他松開了領口的兩顆紐扣及腰帶,好讓他躺得舒服一些,同時想着,中醫推拿、針灸等辦法或許能有一些效用,隻可惜她學藝不精,還是得另找他人來診治。她取來一條幹淨毛巾,為他擦拭着額頭的汗水,同時不斷望向門外,盼着尹副官早點回來。
杜聿明此時又忽然說:“你再講講徐州的‘趣聞’吧,我想聽。”
她愣了愣,還是應聲道:“好。說起來,徐州哪有那麼多土生土長的趣聞呢,還是因為離南京較近一些,總是隔一陣子就有人議論南京當下的時興,或者一些無聊八卦。旁人的事我不好講,就說一件自己早前的經曆。睢杞會戰開始之前,諸位将軍都來司令部開會,邱軍長還把他那兩條大狼狗也一同牽來了。其中有一條的前腿受了點輕傷,把負責的副官吓得夠嗆,竟來到軍醫處請人幫忙。沒辦法,我這個軍醫就暫時兼任了一下獸醫,給那隻大狗做了包紮。邱軍長瞧着很生氣的模樣,連我也以為他非得狠狠懲罰那個副官不可,結果他氣了半晌,最後卻說‘我難道長得很像一個要為這件事而斃掉副官的人嗎’,讓大家都吃了一驚!大狗包紮之後,就直接撲到他身上去了,把他的軍裝領子上都蹭滿了口水……長官、長官?”
她輕聲講着,漸漸覺得他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些許,呼吸也不再像方才那樣急促頻繁。也許是止痛藥起了效果,他沒有回應她的喚聲,終于酣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