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靜秋一愣:“什麼意思?”
楚青歎道:“他剛才看你的眼神,和當年的首長一模一樣!”
楚青沒有在南京多停留,轉天一早就要趕回青島。晚間兩人話别時,她握着阮靜秋的手,再三提醒道:“你得盡快為這事做個決斷。要麼就看準了眼前,不要顧慮遠的事情;要麼就斷得幹幹淨淨,誰都不要回頭。”
阮靜秋看得出,聰慧如她,雖然并未說破廖耀湘的身份,但必然已從那身裝束和樣貌發覺了他與其他人的不同。要幹幹淨淨地斷,除非兩個人從此都狠下心作陌路人,動了心以後,誰也沒法坦坦蕩蕩地再做回普通朋友。這意味着她連最後一個知心人都要失去了,沒有可依靠的肩膀,沒有可依偎的懷抱,再沒有人能聽她訴說、陪她哭泣。她又回想這些天來的種種,想那條被他收在懷裡的絡子,想他倒在她懷裡的模樣,想馬蹄下的危急一瞬,隻覺腦袋裡突突跳動的疼這回轉移到了心口,要她割舍,無異于将她的心活生生剖成兩半。她不得不承認:“我舍不得。”
楚青于是笑道:“那就聽聽你自己的心聲。既然舍不得,何不珍惜眼前呢?”
立夏以後,南京零散下了幾場雨,天氣變得有些悶熱。教官與學員們已換發了夏季的服裝,作為學院中極少數的編外人士,申領衣服需要支付額外的費用,阮靜秋看自己之前的幾件襯衣汗衫都還能穿,平時又總是一身白大褂從早到晚,索性省下這筆錢,連同平日的積蓄一起用在了置辦“壽宴”上。她這天起了個大早,先去附近采買了幾樣提前預定好的食材,又卡在早午兩餐飯之間借用食堂的爐竈,迅速完成煎炒、蒸煮幾個步驟,并将食物逐一裝進搪瓷飯盒。時間實在有限,能買到的食材也不多,她起先想着每樣隻做一點,結果分門别類,最後竟裝滿了四個飯盒。兩隻手拎四個飯盒已經是滿滿當當,她肩上還斜跨了一個小包,裡頭有楚青早前送來的一罐會同剁辣椒,她後來輾轉打聽到寶慶當地的口味和特色,于是又學着腌制了一罐酸豆角。這四個飯盒和兩個陶罐讓食堂通向教工宿舍的路變得格外艱難而漫長,她的腳踝原本已好得差不多,走完了這一截路,又隐隐痛了起來。
這天是周三,教官們大多在上課或是在圖書館,廖耀湘的課表則排在清早,後面半天都有空閑,她早就打聽好了。一路沒有碰見旁人,她搖搖晃晃地挪到他的房門前時,已覺得十根手指頭酸疼得快沒有知覺;而她顯然也騰不出手敲門,隻能艱難擡起手肘,輕輕碰了碰門闆。
屋内片刻後傳來應答:“門沒鎖。”
阮靜秋低頭看着手裡滿滿當當的物件和那隻圓形的門把手,唯有無奈地苦笑。她不想在走廊上出聲惹人注目,可眼下又沒法騰出手旋開門把。歎口氣,她正要将飯盒們先放下地,屋門忽然打開了,廖耀湘眼鏡歪斜,兩隻耳朵上各夾着一支鉛筆,對她的出現十分驚訝;阮靜秋則對他的這副模樣也很意外,同樣睜大了眼。
“你怎麼來了?”他還當她是為上次的那一包零嘴特地來道謝,連忙從她手中接過四個秤砣似的飯盒,笑問,“不過一點蜜餞幹果,你怎麼帶這麼重的回禮?”
阮靜秋随他進了屋,還顧不上回答,先龇牙咧嘴地将兩隻手掌一通亂甩。廖耀湘回頭看見了這副情狀,放下飯盒又湊上前:“手要不要緊?讓我看看。”
他不由分說地将她的兩手拉入懷,果然見掌心和指節被勒得紫一片紅一片。他皺眉道:“腳剛好一些,又把手搞成這個樣子。年節還早得很呢,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阮靜秋抽回手,一左一右将兩支鉛筆從他耳朵上取下,煞有介事地在房間裡走了一圈。那副朝鮮地圖占據了大半牆面,上頭還疊了一層半透明的紙張,大概是他舍不得直接在地圖上勾勾畫畫,因此拼湊黏合了一幅同等大小的稿紙,先将地圖描摹謄抄了一份,而後将戰場态勢都标注在了摹本上。她湊在地圖前,慢條斯理地對每一項精巧标準的圖上作業仔細打量,自覺已吊足了他的胃口,這才回過頭,看着他滿臉的迷惑大笑起來:“廖教官人在南京,心卻飛到朝鮮去了。你還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