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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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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巡警過來查問,廖耀湘才驚覺,這天最後一班回市區的車早已經開走了。

這時節天黑得早,縣城裡又遠不比北京熱鬧,他像一根木頭樁子似的在路邊呆站了許久,此時醒過神來,這才看見街巷兩頭俱是漆黑的一片,唯一的一點亮光來自巡警手裡那盞老舊的煤油提燈。半夜三更,他如此古怪地站着一動不動,且身上既沒有證件也沒有介紹信,巡警幾番催問,也隻問出他是來探望朋友,可再細究下去,他又說不知道朋友的工作單位和聯絡地址。橫看豎看,他這人都像極了一個心懷不軌的特務,于是北京回不了,招待所必然也沒得住,十餘年高牆之内的生活剛剛畫上句号之後,又戲劇性地住了一晚派出所的班房。

來的路上他做足了心理建設,甚至也憑空構思了一番可能從她那裡聽來的種種說辭,委婉的或冷酷的,他無不一一想好了,自認為已不會因此遭受什麼重大的打擊。結果視覺帶來的沖擊遠勝言語,他滿肚子的措辭沒一個字派上用場,卻直截了當地被她和丈夫孩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景象打了悶頭一棒。他說不清自己是羨慕更多還是失落更多,但他至少記得自己半日以前還在杜聿明和鄭洞國面前作了一番豪言壯語的剖白,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絕無糾纏的打算,不過是想看她有個好歸宿而已。

如此說來,事情的發展既然符合他的預想,他本應當高興欣慰才是。她許給了他十一年,陪他度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光,這十一年的分量早就足夠抵消過去那些你來我往的牽挂和虧欠,若要精打細算這筆賬,此時應該是他虧欠她多得多,沒任何理由反對她另覓佳偶。他倒想大方地走上前去來一個西洋式的祝福和擁抱,然後像西洋影片裡那樣灑脫地揮手告别,可事實上他幾乎是落荒而逃了,甚至沒勇氣再近前幾步,好看清那孩子究竟有幾分像她。

——因此他自然沒能發覺其中的疑點,例如,那時阮靜秋懷裡所抱着的孩子足有八九歲大了,除非怪力亂神,她怎麼也不可能有一個八九歲的孩子。

他心裡裝着紛亂的情緒,差不多一宿沒能踏實合眼,要麼是醒不過來,要麼是輾轉反側,這一晚過得很是煎熬。轉天一早,值班的警員才先後輾轉聯系上功德林管理所和秦城農場,總算确認了他的身份。排除特務嫌疑,他們的态度就好了許多,先是專程送他到車站,又問他要不要代為尋找朋友。他拒絕了,苦笑着想:她此時一定不想要見我。

謎團在他心中揮之不去,他想知道究竟是什麼讓她的态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讓她如此決絕又悄無聲息地和他一刀兩斷,又不肯寫給他哪怕一封書信,把這一決定白紙黑字地告訴他。可世間總有許多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他如此寬慰自己道,或許現在還不能,但他總有一天要放下的。

一九六二年春節前,他和前兩屆從功德林光榮畢業的學員們一樣來紅星公社報到。他獲分的宿舍的上一任住客是沈醉,他搬離時正逢政府公示了第三批特赦名單,于是這位前軍統要員便發揮出了他在功德林所培養出來的巨大優勢,不光将屋内土炕桌椅整葺一新,還為下一位住客留下了一些書籍、筆墨、紙張及其他生活用品。他的體貼關照為廖耀湘省去了不少工夫,在其他學員忙于收拾打掃或向大隊申領用品的時候,他得以坐在桌前,将那段摘自丁尼生的《尤利西斯》的詩句一遍又一遍地默寫在稿紙上。永不屈服、絕不屈服!詩句最後這樣豪邁地寫道。而他的筆尖總是在某些詞句間頓挫着,心中回響着懷疑的聲音:我正在屈服嗎?我應當屈服嗎?

這個問題和他心中的謎團一樣沒有答案。時近傍晚,他顧不得外面天寒地凍、積雪及踝,孤獨又固執地踏進呼嘯着的土地,漫無邊際地遊蕩在銀裝素裹的田壟之間。像是受着某種不知名的指引,又或是冥冥中真有天意,他東繞一圈、西繞一圈,而後還真就繞到了馬房牛棚附近。此時天色已很昏暗,他眼見得田壟另一頭有個人影擔着水走來,一時也沒有察覺異樣。直至兩人又相互走近了許多,已到了不得不打一個照面的地步,他才猛然認出了對方,腳步立時停在了原地。

得益于這幾年新建的各項水利設施,紅星公社此時的農業用水已比從前便利了許多。但遇上三九天的嚴寒,管道結冰之類的情況也常有,這時便需要人手來往水站幾趟,擔水用于應急。阮靜秋這日白天忙着協助師傅給一頭母牛接生,安頓好這一大一小以後,她便和以往一樣攬下了活計負責收拾打掃,肩上所擔的兩桶水正是為着這個目的。但她絕沒有想到,老天爺一如既往地愛捉弄他們兩人,從前三不五時地為他們創造這樣那樣的緣分,眼下又讓廖耀湘毫無預兆、從天而降一般地出現在她面前幾步遠的田壟上。

在昏暗的天色裡,他們誰也沒有察覺對方的到來,齊齊停步之時,已是必須選擇擦肩而過或轉身離開的狀況。呼嘯的北風像是要把人賴以生存的空氣也一并卷走了,正在兩個人都要為這漫長的凝滞而窒息的時刻,廖耀湘率先擺動腳步向她走來,而後輕輕道一聲“借過”,便側過身,禮貌又友好地作了個手勢,讓她先行。阮靜秋于是明白,他并不打算和她在這裡叙舊,或進行類似的長篇大論的發言了,裝作不認識是一種巧妙的化解尴尬的辦法。她連忙道謝,小心翼翼地扶着水桶、邁動腳步——而後就精準無誤地踩在了積雪下掩藏的斜坡上,随即連人帶桶摔進了田地裡。

“小秋!”

廖耀湘吓了一跳——事發突然,他匆忙伸出的手掌抓了個空,眼睜睜看她摔了下去。田壟上的積雪将将及踝,兩側農田裡的雪卻至少沒過膝蓋,她仰面倒下去,人立時有一半埋進了雪堆裡。他趕忙也跳下去,說話間就要攙扶:“你怎麼樣?摔着沒有?”

這下誰也顧不上再裝不認識了,阮靜秋起先搖頭,可剛稍微一動彈,就猛然打個顫,臉上的表情扭曲成一團。“我腰扭了,”她躺在雪地裡說,痛得開始呼哧呼哧地喘氣,“動不了,疼……”

聽她說扭了腰,又看她痛得冒出冷汗,廖耀湘不敢再攙扶,一隻手探到她腰後摸索了兩下,想大略看一看是否傷及了椎骨。哪知稍微一碰觸,她就又吃痛地叫喚起來:“你别動、别動——”

他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待在這裡左右無人不是個辦法,可又不能抛下她自己在雪地裡。方才那兩桶水潑下來,将她的棉衣棉褲打濕了大半,情急間,他說不出什麼動聽的話語勸慰安撫,就把自己的棉襖脫下來蓋在她身上。阮靜秋驚得大叫:“你不要命啦!快穿回去!”

為免讓他在這冰天雪地裡凍成一尊雕像,她稍微歇過氣,就隻得忍着疼痛咬牙切齒地站起身。好在住處離這裡不遠,她被他扶持着,一步一步慢慢挪向房門,又一步一步手腳并用地爬上火炕,幾步路程走得蹒跚艱難,像是油煎刀割。廖耀湘生起爐子、點亮油燈,再捧着燈盞到她身旁,才看清她像個蝦米似的側身蜷在炕上,身子微微發着抖,額頭覆着一層冷汗,滿臉滿眼都是淚花。他差一點習慣性地要去撫摸她鬓角的頭發,幸好及時醒過神收回了手。但看她疼得眼淚汪汪,他心裡更是難受,就說:“我去衛生所找人來,再借一輛車子送你去醫院。”

阮靜秋抽抽噎噎地答:“不去。”彼時農村合作醫療保險還沒有完全鋪開,萬一要住院治療,會是一筆不小的花銷。更何況,這幾步路外加爬上火炕已經疼得她頭昏眼花,再下床坐車去醫院,她非得疼死在路上不可。醫生的直覺讓她判斷,這一跤應當不至于摔傷椎骨,眼下最重要的是緩解疼痛等急性症狀,等稍微能活動了再去醫院仔細檢查。她又說:“你幫我拿藥過來,在書桌右邊的抽屜裡。”

廖耀湘依言打開抽屜,裡頭止疼藥、跌打藥酒零散擺了幾瓶,且每一樣都已經啟封,可見摔摔跌跌某種程度上于她是家常便飯。抽屜深處的角落裡還有一小瓶安眠藥,同樣也已經啟封了,裡頭的藥片隻餘幾粒。他心情複雜地将安眠藥放回原處,倒了幾粒阿司匹林給她,又将她的衣服卷起一些,兩手搓熱藥酒,小心按在她的後腰上。

阮靜秋嘶嘶地抽氣,同時指揮道:“輕點,再往左一點……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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