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重力總是把密度大的介質拽的更靠下,據此規律,鳥巢密度大的部位必然要比密度小部位更趨向下,所以,鳥巢口就被密度更大的雄鳥的身體墜着而成為整體掉落的最底部和最前沿的局部。我認為這是上天在有意懲罰破壞規矩的肇事者,懲罰它僭越本分去掠奪螞蟻的獵物,懲罰它因自己的不規則行為而給親鳥帶來的滅頂之災。實事求是地說,這樣的變化對我的安危并未構成實質性的影響。我趴身的那幾根幹草隻是被阻力風給吹的貼向鳥巢的後框壁,而我則趁着鳥巢調整墜面的翻轉機會爬到鳥巢頂蓋的一個編枝間的夾縫裡躲藏起來了。
和我比起來鳥們可謂是倒黴透頂,它們在罹禍前竟還要遭受一次愚弄式的折磨。離雄鳥最近的雌鳥被重力猛拽倒撲向鳥巢口它的配偶的胸脯之上,繼而兩隻幼鳥也因相同的原因緊湊着砸在它們母親的背上,如此狀況的四隻鳥就像是在做疊羅漢的遊戲,可惜為這個遊戲收尾的不是歡心的完成而是急至的死亡。我相信隻要鳥巢一着地,那麼處在墜物最底部的雄鳥一定會像鳥巢一樣摔得粉身碎骨,而壓在它身上的親鳥的情況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即便是摔不死摔得失去活動能力也必在所難免。到了那時地面上的狼、野狗、狐狸甚至黃鼠狼、刺猬等動物便會就近先得、坐收漁利,如此,身陷茹毛嗜血的兇敵群裡苟延殘喘的鳥豈有還能活過來的道理呀。
不知道這會兒我的夥伴們躲在鳥巢的何處,說實話我在為它們擔憂的同時心裡也滋生出了一分的恐懼。我害怕鳥巢跟地面硬碰撞時會傷害到我們五隻螞蟻中的一隻、或兩隻、或三隻、或四隻、或全部,我也害怕鳥巢因碰撞而産生的劇烈解體過程造成的編枝全面脫縛彈開會順勢把我和我的夥伴抛向四面八方,我還害怕地面上的落葉層太厚軟綿綿地承接住墜下的鳥巢而不使之……。——算啦,腦子這東西怎麼一得閑就要胡思亂想,我還是讓自己精神世界的短暫空虛充實起來,請進來積極向上的因素控制它吧!什麼是積極向上的因素,哈哈,我也很難給出一個準确的定義概括它,但是我想最起碼它是有效率和能夠産生好的結果的精神力量吧。
在這個宇宙中物理性最快速度是光速,可是我要說思想的速度比光速可快多啦!心猿意馬、天馬行宮地那麼一想,腦子裡的自己就能在一秒鐘内從地球出發,沖出奧特星雲而到達獵戶座馬頭星雲。哈哈,這樣的距離光要走上一千五百年呀!
我的思想又回到了現實之中。盡管現實的推進速度遠遠慢于我的閃忖,可是一個由幹樹枝編成的球球,從七千個蟻身長的高度掉落到地面上對于我的身體動作而言比閃電的速度也慢不了多少。在這樣短暫的過程中容不得我太多去想與迫切無關的事情,我需要無條件關閉腦殼裡非現實精神流動的閥門,而讓意識孕育的實幹的智慧充分流動起來。終于,一種意料之中但卻非常異樣的動靜開始控制我的整個身體,我感覺自己就像趴在一根劇烈擺動的彈簧條上一樣随着載體的振動而振動。這樣的振動先是大幅度的,繼而逐次減弱,到了臨結束的時候便成了哆哆嗦嗦的抖動那種狀況。在載體大幅振動的那個階段我差點被抛甩下去,而當它振動的進程發展到小幅度的階段時,我就感覺到自己貼身于載體的六付腿腳像是被誰抓癢癢,以至造成我不停地發笑,如此情況竟還使我有縱身從載體上跳下去的閃念。與此同時,鳥們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也在提示我一個事實已經發生,——鳥巢墜地了。
鳥巢真的落地了。不錯,我的感覺、鳥們的慘叫和“噼啪!”一聲爆裂式的巨響都能證明這個事實。诶——,在茫茫的黑夜之中我就靠着這麼一摔便重新回到了大地的表層,想一想被那片飛葉帶到空中又飄落到枝葉上,最後趴身在鳥巢裡再随之掉回到地面上,這段旅程也真夠奇特和驚心動魄的了。待我的載體——使我趴身的那根鳥巢編枝條停止晃動在我欲爬下去的時候,它卻先像折了根基的枯樹一樣倒伏了下去。見此情況,我索性扒緊枝條粗糙的表皮跟着它一起向下倒伏。
“啪!”的一下我趴身的枝條的一頭搭在了地面上的一根枝條杆兒上,這根枝條應該是摔散架的鳥巢先倒伏在地的亂七八糟根枝條裡面的一根。我趴身的位置離枝條的栽倒的那一頭比較近,受此影響,兩根枝條瞬間碰撞形成的沖擊力就硬把我給振的甩脫了。飛摔對螞蟻來說不是問題,可是我要說這一回我的遭遇還真不太一樣,因為我是像子彈似的被枝條碰撞的振力給彈飛出去的。事實上我從沒有身子按照平弧抛物線的軌迹疾速橫飛的經曆,所以不免在應對的經驗上欠缺無補,但是我不是那種習慣于聽天由命的蟻,我信奉隻要還有千分之一的主動權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當然,我也知道聽天由命等來的大多都是糟糕的後果,因而,我必須讓自己的努力去改變身體的直射方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不使自己的境況完完全全地被糟糕所控制。
我六腿胡亂扒拉盡力使自己的身體在空氣中抖動起來。我相信這樣做能夠減慢我身體的彈飛速度,因為速度越慢我的安全系數就會越高。果然,在之後的飛沖過程中我已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速度減慢了,這是上天對我頑強地跟逆我力量抗争到底的精神和拼勁的獎勵,既然如此,我面臨的危急局面也就順理成章地會朝緩和的方向發展了。到底是不是這種情況當然要看實際的結果。我想:如果我撞在鳥巢散亂的枝條或是其它硬物之上,以我身體的硬度和飛身的速度算計是不應該被撞死的;如果我飛身的前方空無一物,雖說落地後我連受點輕傷的可能性都非常小,但是一個更可怕的狀況卻是我必須要面對的,——我指的就是落單。悲催地說,落單的螞蟻還真不如一條脫群的豺狗,所以,我希望得到的結局還是能被已經摔成廢墟的鳥巢的一根翹枝擋住飛路,那樣的話,即便我撞暈了過去卻也摔在夥伴們的活動範圍之内,如此全知它們就能憑着氣味把我找到了。
現實容不得我繼續想象自己的彈飛狀态将以何種方式結束,因為一扇像牆一樣硬度不大或者說是軟綿綿的東西擋住了我的飛路。我撞在“牆”上的時候身體并沒有産生疼痛感,但卻被其表層長着的密密麻麻的毛毛前阻後檔,最終,幾乎沒有碰着載毛的固層便被衆多的毛尖反頂着而朝相反的方向彈回。毛毛施加在我身上的彈力肯定不大,畢竟我的身體較之微細的毛毛還是要粗壯得多的,所以在被彈回的距離不足标準蟻身長度的時候,我的身體便又成了重力的俘虜頭朝下就墜落了下去。
螞蟻是不怕摔的。這話我說過好多次,而我這一次的經曆又驗證了這樣的事實。我落在了一個光滑的硬物上。借着近晨朦胧光線的幫助,我看到自己現在的趴身之物是鳥的長嘴,而它有些玻璃化的表面也真的給我制造出需要費點勁方能排除的麻煩。剛落下的那一瞬間我的腳下便打滑了三下,要不是我身體的平衡能力比一般的蟻強真有可能就滾落下去了,不過我終還是在這個窄長的鳥體上趴穩了身子。
然而,在我本以為自己的六腳已有着落,可以消停片刻看一看上下左右的情況的時候鳥嘴竟突然騰起。面對這樣的局面我索性松開緊扒鳥嘴表層的六爪,而任自己的身體被它抛甩下去。我很明白在這種情況下留在鳥嘴上的結局,有可能就是被它帶離鳥巢廢墟的位置。這一回我的運氣不錯,在被騰空的鳥嘴甩下來後直接就落身在了一根散在地面上的鳥巢編枝的節箍上。這下我總算是站穩了,便擡起頭看看鳥嘴剛才究竟制造出了什麼情況。哈哈,不用細看,簡單瞥了一眼我就明白了自己被從鳥嘴上甩下來的原因。原來是一野貓叼着我剛才趴身的那個鳥嘴所屬的鳥的後頸快跑而去。由此可以判斷剛才鳥嘴騰空而起的那一下,正是在野貓叼住鳥的後頸并将之從鳥巢廢墟裡拽出來的那一瞬間發生的。我也确信把飛彈狀态的我檔下來的那一堵毛毛牆,應該就是叼鳥的野貓身體的某一軀位。
回想的力量激發出我成功的喜悅。因為我記得在我落到鳥嘴上的那一瞬間,目光閃見那隻被野貓叼走的鳥的眼角附近的羽毛上沾滿血迹,盡管現在不可能再去看第二遍以驗證我的閃見,可我堅信我的記憶騙不了自己。那隻成鳥流血的眼角一定是我或我的夥伴攻擊的結果,所以,已摔得至少處于昏迷狀态的它應該就是我們複仇的直接目标——雄黃鹂鳥了。是啊,最想要的戰利品被野貓叼走,可雌鳥和兩隻幼鳥應該還在廢墟底下埋着,所以我需要往這堆雜亂倒伏的編枝條的底下鑽,爬到竟是嫩肉、鮮血的幼鳥摔綻開的傷口上吮血啖肌。哈哈,我的思想從來都能調節出堅決的行動,因為在主意尚處在醞釀之中的時候我的六腿就已經邁開步子見縫插針地往低處鑽開了。
我嗅着血腥的味道找尋我們的另一部分戰果。全知說過要讓侵犯我們的鳥死,這一點我們已經做到,——我相信被野貓叼走的雄黃鹂鳥不會再有活過來的機會了;全知還說過幼鳥肉的味道像蘸了蜜的青蟲肉一樣鮮美,這一點我本蟻的味蕾還沒有真的體驗過,但我并不懷疑它說的情況跟事實相違背。既是這麼認為,那麼為了吃到鮮美的鳥肉就加快腳步往鳥巢廢墟的底下鑽吧!鑽洞是我們蟻類天生的本領,這是不用教就會的,正像兩性動物的□□技能是無師自通的道理一樣明确。随着向下爬的越來越深一股越來越濃的腥氣對我的嗅覺器官的刺激是逐步加劇,在這種情況下我視覺、觸覺、聽覺的神經網絡即便完全關閉,那股沁蟻心脾的味道一樣能把我引向意識想要到達的那個區位。蟻逢喜事精神爽,樂得我功出成效。雖說是蟻不善鳴,可我卻認為自己是哼着快樂的小曲向下爬的,哈哈,隻要舒心何必在乎有聲和無聲。恕我太過主觀而又強詞奪理地為自己辯解,——我一點都感覺不出在腦子裡默哼的旋律跟耳朵能夠聽到的旋律之間存在的實質區别。
“小勇,就差你啦!”
這突至的招呼出乎我的預料但卻沒有把我驚着,因為我已經從鳥肉的香氣中分辨出了夾雜其中的我的夥伴們身體釋放出的識别氣味。
“小頭!”我高興得用猛颚頂了一下已爬到我跟前的小頭的颚,“全知、帶樣它們都在一起嗎?”
小頭被我頂的晃晃悠悠地向後退了兩三步,待站穩了之後它笑道:“我們在鳥巢落地之後不久就憑着識别氣味湊在了一起,本想着你也很快就能找到我們——”
“我這不已經接近了你們,哈哈,馬上大家就又都見面了。”我打斷了小頭并開始跟着它拐進靠右的一個亂枝交雜的窟窿裡。
在跟小頭說話的同時我也聞到了一股和鳥肉的香氣一樣濃烈的鳥屎的味道,不用思索,僅憑判斷我就找到了這股臭氣的發源處,——是從小頭的身上飄逸過來的。看來咬便眼兒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沾上這一身的臭氣在短時間裡很難褪去,哈哈,小頭這個家夥勢必是要臭哄哄上一段時間了。然而,可是——我剛才為什麼要用自己颚去頂它的颚呀,要知道它的颚可處在它咬鳥的便眼兒行動的最最前沿,跟臭源——體内糞便的接觸也最最地深入哇!但是後悔有什麼用,事情畢竟已經發生,無可挽回那就吸取教訓、總結經驗便是了。
我的智慧,——不!應該是我的心眼兒被教訓推動着向前挪動了一小步。今後在我的情緒處在盛怒或是狂喜狀态下時千萬要讓自己的形體保持靜止,否則,意想不到的後果一旦出現可就得很吃“後悔藥”了。
跟着小頭沒走多遠我就撞到一堵軟軟、甜甜、香香的“牆上”,不過請不要擔心,這種情況屬于“牆”被我撞而非相反。哈哈,開個玩笑,實際的情況應該是血肉的香氣勾起了我的食欲,使我不顧一切地撲向已經被我的意識定義為美味的散發體。
我說的所謂的“牆”就是一隻幼鳥的身體,在被鳥巢帶着摔下去的過程中它的腹部讓亂枝的枝尖劃拉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晨間棉柔的陽光已經使我看到這隻可憐的小鳥擠出肚皮的部分内髒,我想它一定是死了。我撲身撞在死鳥毛稀羽少的傷口裂肉上,對着油油、滑滑、嫩嫩的鮮肉是猛吮狂咬。雖說我很注重自己的修養,但這會真的顧不上什麼吃相啦,要知道我有很長時間都沒有正經地慰勞一下自己的肚子了。
正如全知所說幼鳥的肉的确鮮美,嫩嫩軟軟、甜甜潤潤,比我以前吃過的很多食物味道都好。當然螞蟻很少吃禽肉,不免有物以稀為貴的傾向。我也承認我的這個評價參雜着很大的主觀成分,畢竟在吃鳥肉的時候我是在饑腸辘辘的狀态。但是我還要說不管鳥肉這種東西到底是不是久經考驗的好吃食物,反正這會兒它對于我來說就是一種不折不扣的美味。
饑餓感被肥美的鳥肉引誘我可真不想讓自己暴飲暴食的狀态停下來,可是跟複仇之後的夥伴們見面的急切心情卻在阻止我繼續這樣下去。我必須停下來跟小頭一起見一下我同生共死的另外三個夥伴。有了這麼大的作為,分享這沉甸甸的喜悅比之貪食戰果是更加的重要呀!
理智終攆走了我的食欲而使我停了下來。然而當我欲轉身看看夥伴們在幹什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六腿應該是粘在了鳥屍流血、泌汁的綻肉上。我每一次擡腿屍肉都會跟着我腿擡方向前伸,繼而又像皮筋一樣将我擡起的腿扥回到原位。這太可怕了,鳥屍是在報複我,雖死不僵的幼鳥定要把它的仇敵一起拽向地獄。我必須快些擺脫困境,否則再來一隻野貓或是其它的爬行動物把幼鳥的屍體叼走……,太可怕了,我不敢再往糟糕的方向想下去了。然而,如此的狀态跟把我捆綁着也差不多,如果不及時掙脫其後果無疑等同于死亡。若真的跟幼鳥同去——如此的死法也太窩囊了,我不能任自己的生命這樣被句号總結,我必須竭盡全力地掙脫,哪怕掙脫之後再像全知常說的那樣——一頭栽死,也總比趴在食物上稀裡糊塗地死去要光輝上許多。
哈哈!清晨大亮的陽光給了我擺脫困境的自信,事實上眼前的處境也很難不使我不自信。全知、帶樣、小強和小頭全都趕到了我的身邊,夥伴們各自找準了一個能幫助我擺脫鳥屍肉沾附的用力點,它們有的用颚夾着我的腿向後拽,有的用兩條前腿抱住我的後肩胛向後掰,在用力的方向和大小上我們相互配合,力求使每個個體有限的發力像擰纏的麻繩一樣超出個體出力的簡單之和而形成更高層次的整體力。當然,在五隻與鳥肉“拔河”對決的蟻裡面我是最賣力的,這不用解釋,畢竟這場“拔河”運動輸赢後果的承受者都是我。全知它們都很努力,可說到底屬于是為别蟻賣力,而我卻是實實在在地在為自己盡力。一隻螞蟻的力量都不如一片草葉輕擺一下的力量大,五隻螞蟻的合力雖說超出了簡單的五蟻相加可也趕不上一隻屎殼郎單足踏地的力量大。——請不要誤會,我沒有半點自我打擊信心的意思,我要說的是我們的團結和智慧是兩股更具征服和反抗威力的能量,有這二者的輔佐奮發的力量就總能取得成功。
“都不要硬拽了!”全知放開了緊扒我後肩胛的兩條前腿,招呼道:“小強負責小勇的左側,帶樣負責小勇的右側,小頭負責小勇的身下,而我負責指揮小勇怎麼配合着做動作。”
“老家夥,你要幹什麼?事情緊急,這會兒可不是玩兒遊戲的好時間,萬一有一個不管什麼樣的龐然大物過來叼走了這隻死鳥,可憐的小勇就要跟着一起去向不明了呀!”帶樣沒好氣地提示道。
“我們正幹的起勁兒,而你卻要求停下來。”小強像帶樣一樣沒好氣地瞪着全知,“你這個老家夥總喜歡關鍵時刻改變主意,好像你的生命就是洩氣能量的發射源,而你就負責給困難打氣增力一樣。”
“誰說我要卸大家的力啦!”全知說這話的時候并沒使自己的目光盯在某一隻蟻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