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強!”小頭果斷地回答。
“你這個小腦袋回答問題的積極性就不能遲鈍一些嗎!”全知一臉苦笑地看着小頭,“難道你沒看到小強正在畢恭畢敬地接受我的訓斥嗎?我批評的蟻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可旁觀者卻還在不依不饒,——怎麼一點大局觀都沒有哇!好吧,我在原諒小強的同時也稍帶着你這個小腦袋一起原諒,诶——,沒辦法,誰叫蟻一老就會變得慈眉善目、寬容大度呢!”
“它又在玩兒那一套老把戲。”小強沖帶樣聳聳肩,“每當它想嘲笑或是斥責誰的時候,就擺出一副盛氣淩蟻的臭架子;每當它理虧詞窮或是不想玩兒了的時候,就總要用‘原諒誰’做收場的幌子。”
“沒關系,賴好我們都已經适應了它的全套把戲。可是我必須得承認在大事情上它總是正确的,——那就服從它的安排,聽它要我們怎麼做吧!”
“哈哈!帶樣這個家夥總是在關鍵時刻顧全大局,雖然它長着一張局部總在挑戰整體的臉。”全知邊調侃帶樣邊調轉了話鋒,“請各就各位,大家聽我口令行事。”
帶樣爬到了我的右側,小強爬到了我的左側,小頭鑽到了我的肚皮底下等待全知的口令,如此着實讓我非常的不舒服。然而再不舒服也要服從保命的大局,與保命比起來害臊這樣的事根本就不值得回避,小頭以我身體的最薄弱部位作為行動的對照物——那就讓它聽着全知的口令執行自己的任務吧!
“小勇把你的兩條後腿擡起來,好的,太好啦!”全知指揮的很是鎮定,“帶樣、小強,趕快把小勇後腿扥開的像皮筋一樣的兩條鳥肉咬斷。”
“哈哈!帶樣、小強幹的不錯,非常非常的不錯。”全知繼續着自己的指揮,“小勇快快把你的兩條已被解放開的後腿向後伸,盡量讓兩隻後腳夠着地面。——快!小勇再把肚子像鳥的尾巴一樣向後挺起來,小頭也學着帶樣、小強剛才的動作咬斷被小勇的肚子沾拽起來的鳥肉。”
在緊要關頭小頭是不會犯迷糊的,它在我使足腰部的力氣翹起來肚子的瞬間,用自己雖小卻很有力氣的颚快速咬斷了粘連在我的肚皮上的鳥肉。我亦借此機會将自己最具有累贅傾向的肚子使勁向後撅,力求避免身體的這個最脆弱部位再與鳥肉接觸上。随之全知又用相同的方式指揮我相繼擡起其它四條腿,以及胸部、頭部和前颚。而我的三個夥伴也依據最近原則,見機行事各盡其責地為我咬斷了鳥肉的粘連。最後,鳥肉和我不再有半絲的連接,也就是說我徹底擺脫了鳥屍的糾纏而能重新操控自己的自由身了。我很感激我的夥伴,可我又能說些什麼呢。我們是個團隊,協作、互助、共存是團隊運轉的遊戲規則,所以,隻要成員對團隊還有作用或是意義就肯定不會被夥伴們抛棄。這回是我成為了夥伴們救助的對象,可若換成了别蟻我也一樣會跟夥伴們配合着冒着危險、竭盡全力地對其實施救助的。
盡管我的心裡并不存有太多對夥伴們的感激之情,可在有了教訓之後的反思一定還是要進行的。那我就簡單總結一下:首先,我不該貪吃;其次,即便貪吃也應該小心翼翼地去觸碰陌生的食物。當然,我坦率地認為自己罹遭此難也有外部的原因。比如,遭到鳥的鬼魂報複;再比如,違反蟻類社會先公後私的紀律要求而受到懲罰。不管怎麼說我終歸是逃過一難,這是上天給我的再生之機,所以從今以後我定要好好地經營自己的生命。——可是危險又來啦!在我擺脫了幼鳥屍體綻肉的沾縛,正欲跟夥伴們商量一下接下來的行動的時候就感覺足下突發一陣猛烈的振動,緊接着,身體就随着趴伏的枝條一起彈起,在枝條落下後我們又随着它滾落到錐形的鳥巢廢墟的半坡位置才算停了下來。這個過程非常的驚險,還好我們五隻蟻都趴身在同一根廢枝上,沒有誰因此而落了單。但是,正當我們欲舒口氣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的時候,一個尖尖長長的東西分成兩半就朝着我們趴身的位置揕了過來。
我看清楚了朝我們揕過來的是個張開的鳥嘴,見到這架勢我們每隻蟻都本能地邁開六腿迅速朝鳥嘴擊咬點的四周擴散躲開,客觀地說,若是誰的動作稍慢而被這個堅硬且鋒利的鳥嘴啄上非得粉身碎骨不可。撲空之後鳥嘴并不罷休,而是對着我們趴身的那根廢枝是一陣的狂啄。——噢!我看出來啦,鳥嘴應該是沖着我們發動這場襲擊的。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也證實了這一點,在發現啄的廢枝條上空無一物之後那個鳥嘴便終止了自己的動作,轉而,一個憔悴、虛弱、哀傷的鳥頭被挺挺的頸部支撐在鳥巢的廢墟之上向下俯視。我觀察到鳥頭眼睛的周圍沒有血,眼神的光芒甚是悲哀,雖說它的身體處在有氣無力的狀态,卻仍在狠勁扭動脖頸目尋着要攻擊的目标。這是典型的複仇者的架勢,說殊死一搏未免誇張,可用臨死掙紮又似乎形容的不夠到位。能看出來這隻大半個身子都埋在鳥巢廢墟中的鳥,是在拼出自己的最後一點氣力向仇敵發動攻擊。盡管面臨的局面是這樣,但是我想鳥頭一定無法達到複仇的目的。要知道它的攻擊目标畢竟不是坐等待斃的一群廢物,它的嘴啄能過來我們自然也能躲避或是藏匿,自古攻擊與防守就是相生相克的嗎。
在躲避鳥頭發起的攻擊的同時,我的腦子也沒有停止了判斷和思考。根據排除法,我斷定這應該是那隻雌鳥的頭,因為它的眼圈周圍沒有血,而符合這一标準的那隻鳥早就被野貓給叼走了。雄鳥闖禍雌鳥複仇,這等事迹哀婉可泣。然而為時已晚,因為氣息奄奄的複仇者是無法挽回敗局的。盡管看法如此,可我還是在心裡向這隻頑強不屈的鳥緻敬。然而想象頂替不了行動,為了應對危機我和我的夥伴們必須做出反應。這會兒我們五隻蟻也都聚集到了鳥巢廢墟中的一根粗枝的陰影下,正在商量如何對付這隻身體應該是受了重傷而鳥頭卻仍在發瘋狂啄的鳥。
“這家夥的身體已死根本就不再動彈,可它的頭竟還能像正常的鳥一樣左右搖擺、上下晃悠。”帶樣借着穿透鳥巢廢墟層層空隙的晨光看到雌鳥被埋的僵硬身體的一隅,繼而做出如上判斷。
“這叫做回光返照,是複仇的怒火激發它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向我們發起這次攻擊的。感謝上天讓我們都毫發未損地躲了過去。哈哈!待它的這口氣揮發完畢,自然會躺倒的。”全知不緊不慢地說。
這會兒我緊挨着全知趴着,然而我卻非常後悔自己的這一選位。沒了幼鳥鮮肉美味的溶解,别的味道便會彌漫在空氣之中而充當起主流。的确,這會兒有一股像剛才的小頭身上的味道一樣難聞的氣味,正霸道地直往我的嗅覺器官裡鑽。我即時就判斷出來這股氣味由自全知的身上散發出來,因為它跟鳥便眼兒處的氣味相符,而在我們五隻蟻裡面幹過鑽便眼兒活兒的應該隻有全知和小頭了。我也能從小強和帶樣蹙眉掩鼻的表表情上看出來,這股正在侵犯我的嗅覺器官的味道對它倆具有同樣的效用,單從這一點上說全知對自己的夥伴可謂是一樣的公平啊!——噢!小強說話了,那就聽聽它要說些什麼吧。
“可是——瞧它那個樣子,我看不出半點要自己躺倒的意思。”小強對全知的判斷提出質疑,“你們看它的氣勢多麼高昂,精神又多麼的飽滿呀!”
“全知說它是回光返照。”小頭看了看全知又把目光轉到小強的身上,“我也認為它興奮完了之後,立刻就會倒下去的。”
“可是這家夥現在正瞪大眼睛全方位地擺動它的腦袋搜索我們,瞧這架勢是不找到我們繼而把我們全都啄死就決不罷休。”帶樣稍将頭探出枝影偵察着那個鳥頭的動靜。
“雄鳥被野貓叼走了,這是那隻雌鳥,我們剛才還發現了一隻幼鳥的屍體,可是還有一隻幼鳥跑到哪裡去啦!”我并沒有跟着夥伴們的話題說下去而是道出了自己的擔憂。
“小勇的思想是超前的,”全知點了點頭說:“我一點都不擔心這隻正在做最後掙紮的雌鳥還能做出什麼超長舉動,但是,如果真的找不到另一隻幼鳥,那麼我們做的這個活兒就稱不上是圓滿完成。——我非常擔心會留下什麼後患——”
“看!”帶樣突然打斷了全知,“又跑過來一個四條腿、毛茸茸的大家夥,它的眼睛是斜的,臉是尖尖的,嘴長得還挺長,——可是那個家夥的長嘴已經咬在了瘋狂的鳥頭的脖頸上……”
我們都開始不自覺地往帶樣的身邊湊,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
“不要湊過去!”全知果斷地給我們預警,“又一輪大的振動馬上就要到來,大家趕快趴下,扒緊枝面,以免□□枝甩了下去!”
我們,當然這個“我們”隻包括我、小強和小頭,——我們都聽了全知的警告不再往帶樣趴身的位置湊,而是就地趴下身子腳爪則緊緊扣住枝面。果然,在我的身子貼緊住枝面之後不久,就感覺有一股斜推的力由下猛地作用于我們的載體。緊接着,我們趴身的枝條就被突然向上疾升的一個大東西的沖力猛挂一下,繼而這根并不太長的幹枝就如同一枚雙葉的螺旋槳一般騰空離地盤旋着飛向鳥巢廢墟的外圍。盡管這一突發事件出現的時間如同閃電一般短暫,可我還是看出那個向上疾升的是一個長滿羽毛的動物的身體。我判斷它應該是被外力由鳥巢廢墟下拽出來的。我相信自己看到的羽身就是剛才啄我們的雌鳥頭的身子,更相信它肯定是被帶樣說的那個四腿、斜眼的大家夥給叼走了。而那個四腿的家夥朝上猛扥鳥的脖頸向外拽其身子所制造出的動靜,正是我們趴身的這根枝條騰空彈起的動力來源。
我們趴身的細枝條在落地後受到慣性的影響還在不停地顫動,可以說隻要我們誰的爪子扒枝面的力度稍輕一點就很可能被這種顫動力給甩下去。雖是意識到了這種危險,可我必須坦白地說問題不大。因為我們趴身的這根枝條已經徹底着了地,地面上基本又都是枯葉幹枝,如此,即便是被振下去了又能怎樣?哈哈,摔個屁股蹲兒不是螞蟻的家常便飯嗎。
也許夥伴們的想法都和我趨同,所以枝條一落地沒有誰再小心翼翼地呆在原處等待栖身物顫動的停止或結束。在這一刻我不顧别蟻,而是像跳着節奏緊湊的舞蹈一樣不自覺地扭動着身子,快速爬到栖身枝條的翹起的一頭開始舉目朝鳥巢廢墟的方向眺望起來。“我的天哪!”還未等我發出感歎身後就已經有蟻替我把感歎發了出來。我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哈哈,四個夥伴一個不少全都跟着我一起爬上了枝條翹起的一頭,而剛才的那個感歎正是小頭發出來的。這一會兒大家沒有誰更願意說話,全都把目光投入到了觀察鳥巢廢墟那裡發生的事情上。
我們看到有一隻長着土灰黃毛的四條腿的家夥,正拖着個大尾巴朝着太陽升起的方向飛奔而去。這一刻我們看大尾巴的位置是逆光,鳥巢則處在我們和它之間,不過柔和的晨光尚不足以影響到我們的視覺和憑此而進行的觀察。從“大尾巴”尾巴的指向可以判斷它的出發點就是那個鳥巢廢墟的位置,并且我千真萬确地看到它的嘴裡還叼着一隻鳥。哈哈!我認為被“大尾巴”叼走的應該就是剛才欲把我們啄于死地的那隻雌鳥,這根本不用懷疑,我确信情況就是這樣。後來從全知的口中我知道了“大尾巴”是隻黃毛的狐狸,在欺負受傷的落地鳥或是體型小的食果、食草動物方面這種斜眼尖頭的家夥的本事可大啦!而跟很快就不見了蹤影的“大尾巴”相比,這會兒鳥巢廢墟上的情況可就熱鬧的多啦!我看到很多小的脊椎動物和各類大小蟲子不知道是從森林的什麼地方突然就冒了出來,又全都不約而同地跑向鳥巢廢墟的位置。
那些“二次獵手”們同朝鳥巢奔去的目的是為了搶食鳥肉、鳥蛋和鳥巢裡面的其它可食之物,此刻,在狼藉一團的鳥巢廢墟上它們彼此之間就成了競争對手,誰都想趕早而盡力多吃一口那天降之食。在這種适者生存的場合禮讓、謙虛等同于傻子,而貪婪、争搶則是不折不扣的美德。在那不知道是幾群不勞而獲的家夥裡面,個兒大的站在鳥巢廢墟的周側掏挖,個兒小的則爬上那像小山一樣亂枝堆是穿梭鑽拱。鳥巢的上下不論是哪一隻大的或小的生靈,它們的共同之處都是嘴巴油膩殷紅,茹毛飲血的生物的本能屬性裡面沒有“注意吃相”這一條,所以可愛也好可怕也罷皆是生存之迫的驅使。争奪食物的“競賽”進行的越是轟轟烈烈,則越是反映出鳥巢掉落後處境的凄慘。我聽過有一句諺語是說“虎落平原遭犬欺。”,可是在不遠處我竟看到了類似的情況,——真可謂铩羽的鳥兒落地遭蟲辱呀!
我可憐那一窩鳥,但是我并不會為此傷心,因為我知道所有的非智慧生命活着意義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為了生存。而至于發洩情感之類的事情,則不屬于包括我和我的夥伴們在内的該類生命的日常行為,除非是同類中的同屬中的同群裡面的親友遭遇不幸,也隻有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的情感之泉才會微弱地噴湧些悲今歎往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