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冬天來了,地面上的世界能夠滿足蟻類生理運轉的環境指标一概被恐怖的低溫所封殺。為了活着,或者直白地說為了不死,我們的活動範圍就被自身基因的生物鐘調整到了地面的下方,也就是位于土層中的巢穴裡面。巢穴是我們螞蟻王國的核心領地,是螞蟻公民們活動的中心區域,是王國的首都,當然,它更是我們的家。呆在這裡能拒風雨暑寒,能安身避禍,還能休憩調養。所以暫且拜拜了氣候、環境複雜多變,且孕育着各類明的、暗危險的地面世界。即便生存的一切給養都來自外面的世界,但是被養活的生靈們也都明白當上天六親不認的時候,其後果的嚴重程度。盡管我們也能瘋狂、暴戾和不計後果,但是理性更是我們的行為特征,而這正是沒有眼睛能看到爬行在雪地或是冰面上的螞蟻的原因。
哈哈,就讓那些不計後果的愣頭青們繼續活動在地面上吧,我們沒有抵抗自然規律的激情與沖動,所以就甘願做這方面的失敗者。
我們王國的地下巢穴是一個既安全又舒适,大大的,呈密集的樹杈型分布的空間。呆在這個大空間裡很難分辨出四季,最多能感受到溫度有些降低或是有些升高,因為地表之上氣溫的變化傳導過來的時候已是強弩之末的狀态。夏天的炎熱波及不到這裡,冬天嚴寒的觸角也無法過長地伸到這裡。如果不考慮覓食的問題,或者幹脆地說假若能夠衣食無憂的話,那麼對隻圖安逸地活着的生靈來說地下巢穴簡直可以跟溫馨的憩園建立等式關系。
然而具體到了螞蟻,我可以自信地說,除了我們的上層(蟻皇)就很難再找到一個安圖享樂分子了。至于像我們這一類的處于蟻類社會最底層的工蟻,即便是冬眠了,可以呆在溫暖的巢穴裡不必再到地面上的世界為覓食而忙碌。如此這般,能夠休息的理由足夠的多,可是能讓我們閑下來的理由卻也足夠的少。我早就說過做工蟻注定是要忙碌一生的。今天我還要說,能閑下來的螞蟻肯定不是工蟻。我不想貶低誰,但是事實的情況的确如此:上層、兵蟻和天暖和了就要集體離開巢穴的若蟻們都是有閑工夫的蟻中貴族,而有剩餘時間自然就能享受生活。
守在皇宮裡的那些工蟻竟幹些伺候蟻的活,所以我們私下裡都叫它們是“太監”工蟻。當然,蟻家(人家)也都有着各自的正式名字,比如愛蜜、小香、嬌嬌之類的。我的天哪!這樣柔性十足的名字我可一點都不喜歡,我覺得我的“小勇”比它們要好聽一千倍。太監蟻們一年四季都不停歇地做着給上層喂食,清理上層的排洩物,以及向孵卵室搬運蟻卵的工作。當然,因為從不出穴,它們天生就不知道四季的真實狀況。
還有一部分工蟻負責兵蟻、若蟻的生活起居,一樣是伺候蟻,可它們的活兒看起來要輕松一些。畢竟伺候能夠活動的蟻比需要别蟻的幫助才能動起來的胖大的上層要容易的多。它們的工作目标是若蟻和兵蟻,而這兩種蟻的居室又都靠近王國的皇宮,所以我們往往把它們稱為是近宮工蟻,與之對應,太監蟻就是内宮工蟻了。如果拓展上述的概念,内宮工蟻和近宮工蟻可統稱為宮工蟻,簡稱宮蟻。
比起内宮的夥伴近宮工蟻見的世面要大上很多。在溫度适合螞蟻出穴活動的季春、整個夏季乃至初秋,有的時候近宮工蟻也會出穴去覓食,但活動範圍僅限于由穴口延展出去的半徑有一千個蟻身長的趨圓區域,如此,比起從不出穴的内宮工蟻它們自然是見過“大世面”了。當然,和我們這些專職工蟻比起來,近宮工蟻見的所謂世面還能叫做世面嗎?最多也就是由封閉空間裡跑出去透透氣罷了。
既慚愧又氣短地說完自己的那兩類像小頭現在的狀态一樣陰柔的宮蟻夥伴後,接下來就得讓我們這些最底層的大衆蟻的地下生活狀況成為筆墨的主流。
從沒見過廣闊天空、無垠大地的眼睛絕對不能理解自由,而像我這樣的經曆過空中翺翔的蟻好歹也算是體驗過一些邊角雜料的自由。雖然我可以謙虛地認為自己對自由領略的不深,精神上對之的瘾症也沒有達到那種難舍難離的程度,但是要讓我整日整日地悶在地下而不與外面的世界接觸到底還是挺難熬的。稍誇張一下我的感受,假若就隻有我一隻蟻不見天日地呆在地下巢穴裡面熬冬,那麼上天幹脆就讓容身的地穴做我的墳墓算啦!哈哈,我并不寂寞,或者說寂寞永遠都不會選擇以我這樣的工蟻為伴。除了朋友、夥伴是我打敗寂寞的利器之外,還有兩個“幫手”也肯定不會讓寂寞成為折磨我的武器。我說的這兩個幫手一個勞動,另一個則是鬥争。
是的,我在提到宮蟻的時候,曾經說過它們也是一群閑不下來的蟻。時間不能被閑占據必然就會成為忙的消耗品,“溫柔”的宮蟻們的時間也确是被永不停歇的“忙”給貪婪地“吃掉”的。身體如若不能體現出活着的狀态,那一定跟屍體無異。閑和忙不能共存。既然我們無有閑暇,那就變相說明了我們很忙。外面有外面的工作,裡面有裡面的活兒。雖說不用出穴捕獵、采集了,但是,在巢穴裡面我們的忙碌狀态仍在繼續。有放牧的,有養殖的,有修理洞壁的。是的,從事這三項工作的蟻盡管不少,然而我要強調性地說,它們的總數還趕不上參加挖洞的工蟻總數的一個零頭。
我說的挖洞指的是我們要挖一條通向另一個螞蟻王國巢穴的連接通道。當然,我們這樣做對方是沒有理由可以拒絕的,因為那個螞蟻巢穴在冬季來臨前就已經被我們占領了。哦!對了,我就是在那個巢穴裡跟久别的固化相遇,并且還認識了裝逼。那個王國的螞蟻早就被我們消滅的一個不剩,作為勝利者,我們自然不能容忍建設水平還挺高的一個地下容身場所就此荒廢。目的是做事的牽引力,否則世間隻會有“事”無“做”。同樣的道理,敵蟻因被消滅而失去了一切,可我們也不能白白地做付出巨大代價的戰争勝利者。連通被我們消滅的那一個螞蟻王國的巢穴,而使之成為我們王國領地的具有實際意義的組成部分,這就是大量因躲避冬寒而轉入地下的工蟻們挖洞的目的。當然,我們這些專為幹活和打仗而生的“永動機”們也肯定是領命而為之,要知道沒有上層的授意王國裡的任何一個公民都不會去做超越本職的事,上層給我們下達命令隻須使身體散發出代表着某種意思的體味即可,而像不笑那一類的領頭蟻就是上層命令的領導執行和監督者。入冬前的那次戰争是上層的意思,占領敵蟻的巢穴是上層的意思,連通新的地下領地自然也是上層的意思。上層的命令就是我們的行動指南,沒有它老蟻家的行動“說明書”王國的所有公民就都将處于思想的盲目狀态。
如今,不笑那家夥仍舊是一個千蟻工作組領導者,而我和固化也不再歸它領導了,我倆都因在那次戰争中的優秀表現也分别被上層任命為千蟻工作組的領導者。能跟不笑平起平坐是我的驕傲,但是固化并不把這看作是一種榮耀。固化反到覺得跟不笑處在一個台階上是降低自己的身價,我真不明白它為什麼總是跟不笑過不去,說實話自從小頭變了樣以及認識了裝逼之後我看不笑反倒是越來越順眼了。一百個腦袋就有一百種思想,固化的思想怎樣支配它的行為我當然管不了,我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帶好自己負責的一千隻蟻。說到底,作為一個千蟻長就必須得把心思主要用在帶領團隊創功業,和找未來、求發展方面。
我的隊伍之中自然少不了老寶貝全知了,而帶樣和小頭也自願申請加入到我的隊伍之中,如果小強還活着我肯定會把它也拉進來的。如今我變得越來越讨厭小頭,為了思想的清淨我就動用了一下自己的職權把它派到養殖場出外勤去了。哦!忘了解釋一下,小頭去的那個養殖場培育的是一種長于地下的小型菌,那種菌的菌肉是我們在地下避冬的重要食物來源。哈哈,如果說王國地下牧場的蚜蟲、灰蝶幼蟲排洩的黏滑的液體是我們利口的飲品,那麼養殖場的菌肉就是我們新鮮的菜肴,而夥伴們在秋儲期間搬運到蟻穴裡的草籽、谷物、面屑之類的東西則是我們的主食。另外,我們的儲藏穴裡還有不少的幹肉,雖然在味道上跟新鮮肉比起來相差甚遠,但是要知道地下跟地上在食物的提供方面可真比不得。萬物複蘇的季節一到,地上可謂物産豐富而地下基本得靠儲藏。所以,呆在相對封閉的地下空間裡,若想吃肉的話也隻能拿幹肉将就着對付了。
裝逼和不正都在固化的隊伍裡,三隻個性長短互補的蟻能湊在一起也符合情理。如此的情況亦變相地讓我看清楚了一個無可挽回的事實。——我跟固化的緣分已盡,像小的時候我們仨(我、小頭和固化)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難,——嘿嘿,我不得不悲歎:那樣的日子已經不可能再複制到我們各自的未來之路上了。——雖然不能以“物以類聚”去解釋固化、裝逼和不正之間為什麼能相互吸引,但是三隻行為方式都非常特别的螞蟻之間天然就能建立默契的工作關系絕對是個事實,我想這就是萬有引力規律在某種狀态的局部所起的作用吧!
噢!差點忘說了,——固化已經介紹我跟不正認識了。初次見到不正的時候我真的很難相信這麼一個長相俊美的蟻,居然叫那麼個盡現歪風邪氣的名字,可是一對上話我就感覺到它陰鸷的雙眸不斷向外泛着險惡的光芒。跟不正在一起我會莫名其妙地産生一種不敢背身對着它的危機意識,因為它的那雙讓蟻缺乏信任感的複眼之中似乎總隐藏着一個信号,那就是它随時都有可能像餓虎一樣撲上去襲擊身前的蟻。印象型的判斷使我很慶幸不正不是我隊伍中的一員,或許隻有固化那樣的蟻能壓住它的邪念,所以上天就沒有把它安排給我或是别的千蟻長。
我讓帶樣做了我的千蟻團隊的行政官,之後帶樣以它非常棒的工作表現證明了自己完全配得上擔任那樣的角色。如此,自然也顯示出我在選蟻、用蟻方面,任賢能而不被親疏關系所左右的理智和英明。
小強的死讓帶樣很受打擊,有一段時間它的生活和工作狀态簡直可以用昏昏度日來形容。說實話在小強活着的時候我并沒有發現帶樣對它多麼有感情,然而,現實的問題是小強的死給帶樣制造的傷感竟超出給我制造的同一種情緒的十倍。有的蟻重感情有的蟻不重感情,和帶樣比起來我大概就屬于後一種蟻吧。後來,我發現全知和小頭對小強的死投入的哀痛情緒好像還不如我多,要知道我們跟小強可都是一樣的交情呀!依此,我就斷定在面對一個不可逆轉的事實的時候,帶樣應該是過度使用自己的悲情資源了。我還斷定,今後帶樣有可能會變成一個感情淡薄的蟻,因為它的情感資源儲備在小強的身上已經消耗的太多太多了。
小頭專心忙于如何讓自己變得更加雌性化那件破事兒上,有這麼一個變态的朋友我真懶得再說起它。單說全知對小強之死的看法,老家夥說:“蟻都是要死的,最幸福的死法是老死和蟻為食亡。很遺憾,小強生命的結束未能以以上兩種方式中的一種畫上句号。小強死于戰争,而同樣參加戰争的它的朋友們卻都還活着,這也說明小強的戰鬥技巧欠缺的太多了。小強要是能有裝逼的投機耍滑或是我的知難而退,或許今天——不正那家夥就又多了一個制約力足夠強的克星。”。
我對全知給小強之死的評價持保留态度,但是我不能在這種無實際意義的事情上跟老家夥争辯,因為我得把更多的精力用于說服帶樣重新振作起來。當然,老家夥的話也并非一無是處,最起碼它也像我一樣深刻地看穿了裝逼和不正的蟻品,在這方面我對老家夥的觀點是充分地認可。老而不糊塗,以全知的高齡能做到分辨是非也可以說是難能可貴了。
情緒事實上就是某種生理機能失衡所引起的形體和行為的外在表現。無論正面的還是負面的情緒,總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身體系統的局部不協調。身體有疼痛症的蟻很好發怒,身體輕捷快意的蟻輕易就能笑起來,相應的,有心病的蟻必會生出悲哀的情緒。我想帶樣大概就是得心病了。要治療心病用一些心靈雞湯式的勵志名言,就相當于給吸毒者提供毒品而使之在短時間裡緩解身體的瘾痛症狀。這種靠一時的快感去抵禦長期的痛苦的方法絕對不可取,所以,我認為治療心病最好還是讓患者有事可做,要知道,時時忙碌的蟻哪兒來的閑工夫去憫蟻自悲呀。
我給帶樣治療心病所采用的方法是讓它有事可做。我最清楚自己的同類的思想的跨界能力。我可以妄自菲薄地說,高等智慧生命的思想所具有的分心能力我和我的同類是不具有的。螞蟻的思想運動才剛剛進化到走鋼絲前進的地步,讓我們的大腦指揮身體做一件事情的同時再兼顧做其它的事情,哈哈,像我、全知、裝逼和不正這一類的有點智慧的蟻都做不到,至于在同一方面還不如我們四個的帶樣肯定是無法企及了。
我在前面已經說過,帶樣做了我的團隊的行政官。我還評價過它的工作幹的很好,然而這并不是我要說的全部。到了這個時候我可以竊竊地說對繁忙事物的處理完全占據着帶樣的腦容,它早就沒時間和精力讓自己的情感跟小強的靈魂糾纏在一起了。雖然我不能斷定帶樣的思想已經跟悲傷的記憶徹底分道揚镳,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說現實的印象在它的精神世界之中所占的比例已是越來越大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全知、小頭等幾個曾跟小強朝夕相處過的蟻,都已經把小強之死看作是平常事了。然而,沒想到的是帶樣在這方面的變化居然比我們激進,每每提到小強的時候帶樣竟能笑着對蟻說自己曾經有一個非常非常勇敢的夥伴,它為那個夥伴光榮地死在戰場上而感到無比的自豪。聽,帶樣對死法的認識跟全知的觀點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它倆誰說的才是本原性的關于死連接生的真理。但是我很清楚無論由生入死的過程是怎樣的狀況,它都改變不了那個确定的事實了。這也警示我要珍惜每一秒活着的時光,和時間比起來生命所依托的其它條件都會相形見拙,主要的立刻就能變成是次要的。
我是那種喜歡擔當的蟻,我的團隊也因為我的這一嗜好而要經受更多的辛苦和付出。我不知道夥伴們恨不恨自己的千蟻長,但是我始終認為行動起來能夠提高蟻的生命質量,而讓夥伴們活在忙碌的狀态之中正是我對它們的愛護和擔當。
跟養殖、放牧和伺候高層蟻等勞作項目比起來挖洞肯定是最辛苦的。憑着我的個性,最辛苦的工作自然就是我不二的選擇。為了體現自己的全局觀我把像小頭那樣的不讨蟻喜歡的少部分的下屬派了外勤,剩下的在數量上占絕對多數的夥伴們則跟着我一起投入到了挖洞的事業之中。參加挖洞的蟻團有十二個,除了我領的一千隻蟻之外,不笑的的隊伍也在其中。令我頗感意外的是固化的蟻團居然沒有承接挖洞的活兒,是啊,我所想的并不代表别蟻也會和我同想,畢竟思想這東西本就是分散存在而非統一共生。換個角度看,固化的大多想法和作為也不同于我,所以我要說思想的獨立性特征正是這樣體現出來的。
據我了解固化讓裝逼帶了五百隻蟻去搞養殖,讓不正帶了五百隻蟻到牧場裡幹活兒,而它自己則是兩頭轉悠,一會兒到牧場一會兒又去養殖室,偶爾它竟然還敢到皇宮附近任性地溜達溜達。固化就是固化,不我行我素的話還能是它嗎!拿固化的行為和它的的性格一作對比,我覺得它做任何的與衆不同的事就都正常了。盡管我能夠理解它,但是實話實說,我也漸漸地為它擔心起來。不知為什麼我的腦海裡總是浮現出一種奇怪的影像,——一隻鋒利的大颚懸在固化的頭頂,它走到哪裡那隻大颚就會跟到哪裡。哦!但願這隻是我的幻覺,我可不想固化處在那樣的危險狀态之下。假若那樣的影像真的存在,我知道懸浮的東西遲早都要落下來,果如是,固化可就真是身臨險境了。唉!我最了解固化,知道它最突出的特點就是聽不進去别蟻的話,基于此,我也就放棄了對它的開導和勸說。我們都是大蟻了,誰都有誰的行為理念和處事原則,而我為什麼非要強迫自己去幹預它的行為呢。诶——,我隻能默默地為固化祝福,願它好運,希冀裝逼和不正思想中的壞水不要流入它的頭腦,更希冀那兩個家夥道德品質中的善能夠發揮作用幫助它多做些好事吧!
全知做了我的軍師,帶樣是團隊負責組織幹活的行政者,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帶着全知在工地上不停地轉悠。我最重視工程的質量,所以就在發現施工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方面投入了非常大的精力。說實話,我覺得操心可比幹活兒累多了,畢竟幹活兒能跟休息和進食在時間上劃清界限,而操心可沒那麼的确然,不論是睡覺、進食還是勞動隻要有問題存在我的操心機器就不會停止運轉。更糟糕的情況是我發現問題永遠都不會有消失,與問題共生才是存在的常态。是啊,一旦沒了問題還會有進化嗎?思想和生理若是都在為所欲為的狀态中前進……,恐怕後退的概念就應該是前進的新内涵了。唉——,累也沒辦法,精益求精是我的工作理念,誰叫我天生就是那種追求完美的蟻呢。
參加挖洞的一共有十二個蟻團,每個蟻團随意在王國蟻巢的南部邊界土牆邊選擇一個鑿點,之後便各自為戰開始挖掘連接那個被消滅的王國的蟻巢的通道。這就是說,從理論上看我們可能要挖十二條通道,但是,在實際的操作中率先挖通的那三個洞才會被确定為是連接兩個蟻巢的正式通道。到了那時候施工進度慢的蟻團必須立刻停止挖鑿,繼而依照上層的命令須将未完成的通道改造成坑穴,再用之當養殖室或是蚜蟲的牧場。
我的目标當然是挖出一條通道而不是恥辱性地服從上層的命令,把團隊的勞動成果改造成牧場或是養殖室。事實上,在我鞭策的推動和表率的帶領下我的蟻團的每一隻蟻幹起活來都很賣力,不說别的,單是在施工進度上不能被擠出前三名的那種榮辱感就足夠激發夥伴們不遺餘力地把精力、體力往施工當中投入了。換個角度表達我的這個意思:我的下屬都是要臉的蟻,像裝逼那樣喜歡偷奸耍滑的蟻畢竟是少數,所以我根本就不用擔心有誰會偷懶怠工。哈哈,我始終認為在勞動紀律方面投入精力是在自尋煩惱。假若是硬逼别蟻去幹活兒,在這種情況下需要勞動紀律作為約束和強制手段。然而,在正常情況下大家都是自覺地幹活兒,如此,再用勞動紀律實施管制就等于畫蛇添足,而有如此作風的蟻長其行為簡直跟滑稽劇裡面的小醜的表演一樣的可笑。是的,我早就說過“極端”就是笑料,因為它充分表現出了笑料慣有的特點——反常。
無論什麼物種,在其為本能的需求而進行勞作的時候自覺性從來都不會缺乏,否則發展就是衰落、進化就等于退化。我所在的物種即便不是在一年年地壯大,至少也應該處于保持和鞏固質量、規模的狀态。我認為這就是我的同類中的每一個個體自覺勞動的結果,更是上天給予我們這種生靈存在的物質支持和精神獎勵。總之,沒有生存勞動的自覺性我們的地下王國就修建不成,夏秋在地面狩獵、采集到的食物就不會進到王國的巢穴的儲藏室裡,養殖室裡的蟻做不到認真育菌,牧蟻就懶得驅趕着蚜蟲、灰蝶幼蟲在王國的各個地下牧場來回穿梭,更沒有如今的十二個蟻團為榮譽而展開的挖洞競賽。世界上從來都不存在真正意義的懶,有的隻是自然選擇的精确容忍和适應自然的精确生存的狀況,關于此,我想——用“存在的便是合理的。”這句話做解釋一點都不吝啬吧。
我不擔心自己的夥伴們的幹勁,可是我卻非常憂慮競争對手們在這方面的強勁表現。之所以會有如此的心理倒不是說我的嫉妒心在作祟,不想也不能落後的上進之心才是這種争強好勝的意識在我的頭腦中牢固存在的真正原因。我真拿自己沒有辦法,也不知道身體的什麼空間裡藏了那麼多的上進心,動不動就冒出來控制我的情緒既催促我非得跟對手比高低,也逼迫着我和自己較勁——要做最好的自己。
我部下之中有一隻叫做“好窺”的蟻,那家夥幹活的能力一般,但是它有一項特别的才能是一般蟻所不能企及的。觇視别蟻的隐私便是好窺的才能。雖然我的判斷更傾向于把好窺的所謂特别才能認定為是不讨蟻喜歡的臭毛病,但是如果能把它的臭毛病用在了正道上,我想它就是一個掌握着一項技能的有用之才。我量才使用就讓好窺專門在南邊界牆一線轉悠,以便觀察其它蟻團挖洞的進度。我不得不贊賞自己是慧眼識才,因為自從讓好窺脫産搞了情報搜集後,其它蟻團工作的進展情況便都被我掌握了巨細。
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好窺那家夥,竟在一段時間裡成了我最痛恨的蟻。哈哈,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自評一下我的心量了,老實講,我思想的理智程度在以前應該是被自戀的得意給誇大了事實,真實的我心胸的容忍度并不比一般的蟻大到哪兒去。說到我為什麼要痛恨好窺,很不好意思:首先我要說自己沒有任何理由痛恨好窺,接着,我要說好窺也沒有做錯了事情讓我痛恨它。思想之中的情感因素接受不了真實的情況,而這才是導緻我痛恨好窺的緣由。情感這東西真它媽的是個兩面派,它既鞭策我愛護自己的夥伴又嗾使我痛恨自己的夥伴。而一旦思想處于踟蹰的狀态,我的确很難弄明白情感和理智誰比誰更值得信任。唉——,頭腦真是個好東西,因為它能夠制造智慧和情感。一說到情感我還想啰嗦幾句,因為我對它感慨萬千。我認為情感就是一把雙刃劍,在功能上既能殺敵也能傷及自身。在好的方面情感是生命之間共生共存的感性紐帶,而在不好的方面它則是潛伏在頭腦中的一個徹頭徹尾的奸佞之徒。它能往思想之中輸入真情實語令之冷靜通理,也能把虛僞和嫉妒的情緒引進腦殼而使之的判斷槍管失去準星。
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好窺向我彙報的情報使我的耳朵聽起來都跟壞消息無異。但是我也承認好窺說的全是真話,我可以讨厭不随心意的情報卻不能連同送達情報的蟻一塊兒捎帶着讨厭。其實,我很明白凡是有情感的生物都喜歡順從而厭惡悖逆,愛聽好聽話、煩聽違背心願的話,這樣的情緒往往能左右其情緒的走向。然而,好窺那家夥給我彙報的情報的内容全都違背我的心願,所以在那段時間我非常非常的讨厭它,甚至盼望它能編造一些好聽的話讓我開開心。瞧!當時的我差點就昏庸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我實在為自己那時的表現感到羞愧。
“小勇長官!”好窺轉悠了兩天之後回到我們的挖洞工地向我彙報:“不笑長官的蟻團挖鑿的通道比我們目前挖鑿的多出五十個标準蟻身長的距離,倔強長官的蟻團的施工進度超出我們的工程三十個标準蟻身長,逞強長官的蟻團領先了我們十個蟻身長的距離……。嗯——我想唯一落後我們的是迷瞪長官的蟻團,它們的工程進度大概落後了我們有一百個标準蟻身長度吧。”
“你是說我們是倒數第二啦!”我怒目圓睜地看着好窺。
“我想應該是這樣。”好窺怯生生地回答。
“如果我們停止施工五天,”站在我身邊的全知調侃道:“迷瞪那家夥的蟻團将不再孤單,我想我們可以跟它們一同分享倒數第一了。哈哈,讓不笑它們向前沖,我們給它們壓陣不也挺好嗎!”
“我認為老蟻家說的非常在理。”好窺一點都沒有琢磨出來全知的話的性質,附和道:“我們可以停下來一方面讓迷瞪長官的蟻團的施工往前趕一趕,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機給隊伍一個休整、調養的時間。”
“你它媽的算個什麼東西,居然考慮開我應該考慮的問題。”我擡起颚就想教訓教訓說話不分主次的好窺。
“好孩子,你說的不對!”全知在攔住我的同時看着好窺說:“不用等迷瞪它們,就我們目前的施工進度遲早也要被其它的蟻團一個一個地超過的。它們施工隻要效果而不求質量,我們則是既要效果又要質量。哈哈,同樣一個東西将之做成藝術品比做成普通産品在耗費工時上要多出至少兩倍,我們就是按照藝術品的質量要求進行施工的,如此,在施工進度豈有不被其它的蟻團超過的道理。”
“老蟻家說的很對。”好窺一臉委屈地接上了全知的話,“不笑長官的蟻團挖鑿的是能夠兩蟻并行的通道,即便是這樣,和其它十個蟻團挖的洞比起來都算是最寬的了。而我們卻非要挖四蟻并行的洞道,并且還要求把洞面打磨得平整光滑。細活必然會拖慢工期,夥伴們又都不是出類拔萃的能工巧匠,所以,我們的施工進度若是沖在前面反到是違背常理的。”
“這個孩子說出了我想說的話。”全知目光深沉地看着我,“不笑它們做的是産品,我們做的是藝術品。藝術品要求完美,産品隻圖實用。所以是完美拖延了我們的工期,我想我們應該考慮先把産品做出來再返工去精修它,那樣的話既追求了完美也不至于在工程進度上落到後面。”
全知的話使我因握着權利而膨脹的激情稍稍降了降溫。但是,好窺依然是我的煩惱之源,我的兩眼之中泛出的憤怒的光芒并未因全知的話而減退下來。
“我真想把你變成啞巴,因為你的言語的内容竟是些壓制我的快樂心情的又重又臭的髒石頭。”這會兒的我被惱羞成怒驅走的理智還沒有完全回來。
“好窺是個好孩子,”全知說:“隻是不會說那種甜言蜜語式的假話。哈哈,我敢肯定,它剛才的那番話換成了任何一部語言機器表達出來,都能惹我們的小勇長官生氣。”
“難道你就不能給我帶來些好消息嗎!你這副傻呆呆的樣子讓我看着真生氣,我恨不能一腳把你踢出巢穴,讓外面的冰天雪地把你凍成個冰粒……”我并不理會全知而是繼續在指責和謾罵好窺。
事實上,在全知的面前我的脾氣是吹不起來的,因為老家夥有一種特殊的能量,就像反物質之于物質的那種威力巨大的摧毀力,一下子就能把我的發脾氣的底氣都給中和掉。我真的拿全知沒辦法,可是壓一壓好窺的底氣還足夠用,畢竟任性這個思想中的狂妄分子也是欺軟怕硬的,不敢欺負令我尊敬的全知并不妨礙我拿好窺撒一撒氣。
“你能帶來一籮筐的壞消息,也至少掌握哪怕是一點點的好消息吧!”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話說的過分了,遂趕快把态度朝溫和的方向調整,繼續道:“好窺好夥伴,你很能幹。哈哈,我知道你是故意要把好消息留在後面說,那就趕快!趕快把你的好消息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吧!”
“如果,如果不能胡亂編造,那麼,我把探到消息都——都已經說出來了。——小勇長官!”好窺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有兩個好消息。”全知看着我由希望變為失望的臉,補充說:“第一,好窺沒有弄虛作假騙它的長官;第二,好窺沒有編造謊言騙它的長官。”
“這叫好消息嗎?”我非常沮喪地看着全知。
“當然!”全知挺起他那已習慣于耷拉狀态的胸脯目光懇切地看着我,“什麼好消息都不如有一幫隻說真話的誠實夥伴更好,什麼話消息也不比聽不進去真話的自己更糟糕。小勇:我覺得你越來越獨斷專行,為蟻處事的表現也越來越具有驕傲的面貌特征。所以,我很是擔心,因為再這樣下去的話,你和你的蟻團将非常非常的危險。”
“好窺,你去小頭那裡吃點兒東西,再休息休息,之後還繼續你的工作。”。我的頭腦被全知的話徹底給敲打清醒了,随就支開好窺想跟老家夥單處一會兒。誠實的好窺正如它的性格一般誠實地走了。
我走到全知的身前瞪大眼睛看着它,老家夥也以我的方式跟我對視。這樣的局面持續了約一分鐘,随後便是一通哈哈大笑。這就是我跟全知的共鳴,一種隻有深交的朋友之間才會有的默契。用笑傳遞道理、消化道理,再用被笑包裹着的道理将頑固的錯誤消釋、瓦解。知錯之後的措施是改正的行動,而不是言語上空洞的表白。作為老朋友我和全知都心知肚明這一點,所以,我也不用去完成那種走形式式的查錯加檢讨的所謂自我批評的過程。老家夥最讨厭搞運動、走形式一般的做事,而我則更加幹脆地将形式主義視為是負功效的勞民傷财。想想也是,假若平時就堅持不懈地做某項工作,使之變成規矩、習慣和平常事,哪兒還用得上臨時抱佛腳——突擊走形式、搞業績呀!
我聽了全知的話,下命令把四蟻并行的洞寬改為是兩蟻并行,也把巡查的重點由監督施工質量變為對施工進度的管控。策略的調整帶來的明顯變化,就是我們的通道的挖掘進度開始以五倍于以前的效率快速進展。一個星期之後好窺向我報告說我們挖的洞長已經排在了二十個蟻團中的第三名,比第一名的不笑的蟻團短了十個标準蟻身長的距離。我欣喜萬分,然而,緊接着全知卻把一個壞消息報告給我。老家夥說上層分配我們的二十個蟻屍坑都已經被填滿,這就意味着在施工過程中我們挖掘開的土塊已沒地方堆放了。
這的确是個問題。蟻屍坑是在戰鬥中陣亡的夥伴們亡靈的寄身之所,即便是不挖鑿通道王國的各類職能蟻也會把平時脫落或是修葺巢穴時扒拉下來的廢土填到蟻屍坑裡去。這樣做既是對逝去夥伴的尊重,也具有絕對的實用意義。客觀地說,在不能出穴的冬季開鑿洞穴,那些大坑自然就是施工廢土的傾倒場所。除了那二十個巨大的蟻屍坑,上層絕對不允許把施工廢土填到其它穴道裡面。然而,若是不能把挖掘下來的廢土妥善安置施工就不能照常進行,那樣的話就跟停工沒有什麼區别。如上的情況肯定是我所不願看到的,當然我也不會容忍施工因此而停下來。如果說自己的蟻團不努力而落了後,我隻能自責我這個千蟻長無能;但是被一個在可出穴的季節根本就不是問題的問題,拖住了施工的進度而導緻我們落後,那樣的結果絕對不是我所能接受的。我命令帶樣照常施工。與此同時我也啟動了自己的思維機器,開始琢磨解決這一難題的合适手段。
我苦思冥想了許久都未能忖出切實可行的處理廢土的方案,萬般無奈之下我決定去找上層再要幾個蟻屍坑用于廢土的存放。但是在我欲走之際,全知卻把我攔住了。老家夥告訴我說上層分配給每個蟻團的都是二十個蟻屍坑,如果我去找上層要蟻屍坑其它的蟻長也會那樣做,其結果就是誰也得不到蟻屍坑,因為上層不是那種偏心眼兒的蟻皇。與其把時間浪費在走偏門拉關系之上,還不如靜下心來想辦法,踏踏實實地将施工繼續按目前的效率推進下去。
我覺得老家夥說的很有道理,事實上我也不想去找上層,因為我實在受不了皇宮裡面的那種怪怪的味道。我聞慣了粗曠的戰争、機敏的狩獵和淳樸的勞動的味道,而皇宮裡的那種味道之中充斥着綿綿的香氣,使我一聞便會萎靡不振。難以想象,若是在那樣的地方呆的時間長了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止步!不找就不找。可是我又能拿出什麼辦法解決排土的問題呢?全知給了我一個最具現實意義的辦法。要不說關鍵時候還得靠老家夥,畢竟老奸巨猾——不!我一高興就得意忘形、語不對路了,竟然沒良心地用貶義詞來形容全知的睿智。姜還是老的辣,老馬識途,老骥伏枥,老當益壯,愈老愈精,……,總之,比老奸巨猾高貴的詞可太多了。然而,我偏偏出言不遜地低水平、沒素質地形容我可愛的老夥伴是老奸巨猾,這樣的作為實在不應該發生在我這種有一定身份的蟻的身上。哈哈,不過我也不用擔心自己不恰當的用詞會惹老家夥生氣,因為我知道老家夥輕易不會生氣,而且跟它認識了這麼久我還真麼見過它被什麼什麼言語給真正激怒過。說到底,全知是一隻喜歡開玩笑的蟻,而我也隻是心說并非口講呀。更何況即便真是口講,其結果無非就是被老家夥挑逗式的反駁幾句,而後再加上它的口頭禅“好吧,我原諒你!”,再之後也就稀松平常了。
全知出的主意是把我們以前挖鑿的那段四蟻寬的洞改造成兩蟻并行的通道。這樣做就能順勢把剛挖出的泥土往老的洞壁上夯貼。這個方案若是實施下去,應該能解決施工二百個标準蟻身長的洞道距離所挖出的土方的存放問題。這的确是個好主意,而對于好主意我是不會拒絕将之由理論變為實踐的。當然,全知的這個主意也給了我一個提醒,假若在工程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就按照兩蟻并行的通道施工,如今計算起來我的蟻團在施工進度上會遠遠領先于其它的蟻團。這就是說我管理和組織隊伍的方式是最有效率的,也正因為我的優秀才帶出了一支優秀的施工隊伍。哈哈!然而驕傲的思想一旦冷靜了下來,我立刻就想到是像全知、帶樣、好窺……等衆多的蟻才無私地為我助力,正是它們蟻盡所能的勞動創造了眼前的這個已經有一千個标準蟻身長的地洞。我應該為我的夥伴們驕傲,而不為自己的虛榮拉功自滿,想想自己剛才的那種心态可真是夠慚愧的呀。——還好,我沒有将自己剛剛的那種得意的心态表現出來,所以丢蟻現眼的出醜事也就僅限在我的小宇宙中的自娛自樂一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