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我回到了統領府,快腿和全知都在等我,而且快腿開始發揮它傳令兵的輔作用——為我準備了一些吃的。我的兩位夥伴表現的倒是挺泰然自若,從它們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對我的擔憂,在新巢這個地方有頭腦的蟻都知道猖狂是一個在搏鬥方面制造不出實質性威脅的家夥,所以它倆對我終能把猖狂打趴下是完全的相信而無半點的懷疑。了解我且又了解猖狂的蟻都會如全知和快腿一樣的想,它們的信心一方面來自于對我的戰鬥力的肯定,另一方面則啟發自對猖狂外強内弱實力底細的清楚和明白。哈哈,既然夥伴們都這麼認為,假若我真的在戰鬥中輸給了那個總督身邊的草包,可就把我奮鬥了這麼多年打出來的名聲就都給玷污了。
我尊敬的老統領又有了自己的傳令兵,我真為它高興,而在高興之餘我的心裡不免生出一絲感慨,歎息傳令兵在統領府裡逐漸趨于勤務員化,今後全知還能下幾道命令交給快腿去傳達呢。可不是嗎。不論什麼,在其主要功能發揮有限的前提下,那些非主要功能就一定會順勢取而代之。今後快腿為統領傳令的機會将越來越少,而與之對應的是它的角色的勞務功能發揮餘地的擴大趨勢在短時間裡是改變不了了。
如今新巢的世道是總督一蟻當家,很多的追求現實利益的蟻頻繁地去讨好總督,如此,統領的命令誰還能再當回事兒呀!不過,這樣的狀态倒是全知喜歡的,因為少動少操心已經主宰了它的幸福觀而成為它時尚化的追求。如果不考慮新巢的整體利益和未來發展,我很樂意看着老家夥在自己蟻生的耄耋之年(正)無憂無慮地享受生活。然而,作為一個憂患主義者我看到小頭正在把新巢往堕落的方向領導,所以,我希望睿智且開明的全知不要歇着而應該奮鬥至死,畢竟統領作用的充分發揮是對總督的行為的最有效的制約。
我得時常鞭策全知,不能讓它消沉,更不能使之成為一個純粹的與世無争者。當然,我也非常需要快腿的幫忙,哪怕是敲邊鼓,這隻離統領最近的蟻的作用亦不容小觑。快腿很願意在阻止全知消停怠事方面與我配合,或者說是它的長遠眼光跟我達成了這樣的默契。它是新巢的第一代蟻裡面唯一一個和總督、統領都密切接觸過的蟻,孰優孰劣、孰強孰弱、孰真心孰假意沒有哪一隻新巢一代蟻比它更清楚了,而自覺地離開總督府就 間接說明了它在這方面評判和選擇的傾向。
我很好奇之前在我暫時走出總督府回避的那段時間裡,快腿對小頭究竟說了什麼,才終促使後者放蟻(放快腿回統領府)态度的閃轉。快腿把那段時間裡的情況做了簡單的回顧,于是我便明白了事情發生的原委。原來,不正已經同意小頭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随時回老巢,而在此之前總督脫離駐地是被那位王國的首相嚴令禁止的。
快腿在老巢呆着的那段時間還找了固化,并以我的名義求它去見不正并讓其出面找小頭說情。礙于固化的面子不正取消了對小頭回老巢的禁令,而且以此作為交換條件令小頭将總督府的傳令兵還給全知。事情就這麼簡單地進行完了,關鍵的蟻一出馬就能起到關鍵的作用,這就如拿原配的鑰匙開原配的鎖一般的方法對路,問題自然會随之轉化成為完事的句号。小頭愛慕不正,所以不正的話即便是沒道理它也認為有道理,相反,如今我已經成了它重要的憎惡對象,因而,就是我的話的道理含量再足它也一定會制造它的道理來難為我。
快腿回統領府的事已經辦妥,如此,我可不願把時間過多地留在巢穴之中而任之消耗。該出巢的季節就得出巢去收獲大自然的饋贈,讓陽光充分照射自己的身背,與大風大雨、雷鳴閃電為伴,這才是最充實、最有效和最不枉費生命的活法。我向往外面的世界,因為那是一個能夠讓我充分擁抱自由的無限空間,我的心置于其中亦如插上了翅膀翙翙上下、翺翔四方。就這樣,我的腳步被自由的引導着再次踏上地面,置身在樹蔥草綠、山水交連、土石參差的陽光世界,呼吸着純粹和本源的自然釀造的空氣,可謂心境闊朗、體身輕捷。總之,外面的世界精彩萬分,而任何的精彩同時也一定是美好的。
擺脫小頭統治的地下巢穴的那種陰森壓抑的氣氛,我置身在地面上這精煉萬物的無邊無涯的空間裡,即便再大的事在意念上也都變得渺小和暗淡了。局促催生狹隘,廣闊塑造包容。無垠的大地任蟻馳騁,無限的寶物任蟻發覺。這就是家踏實地,頭頂光明的感受。這一時刻我的心情随着空間的改變是越發豁然開朗,很小的時候的那種無憂無慮的感受伴着明媚的陽光又一次成為了我情緒的主導。
我的腳步也和空淨的心情一樣的輕快,上坡下坡、繞草攀樹、過橋鑽洞,能量無限、力氣富餘,是越走越想走越走越愛走。若是沒有碰上水域的阻隔恐怕我會一直朝着遠方的那道天地之交的弧線走下去,大有不看到世界的邊緣就絕不收腿的雄心壯志。然而地球是圓的,如果不在出發點留下個記号,即便我掌握着水上漂行的本領也一定是被那道天地連接線無限引領着走的狀況。再細細思索下去,留了出發點的記号又能怎樣?球體處處是邊界,我明明就站在邊界上卻又在找邊界,任這樣的狀況發展下去就是在白白地耗費身體的能量。
停下來吧!理智始終是我思想的主導,在應該發揮作用的時候它絕不會乖乖地隐藏起來。這個時刻在前方正好就出現了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水面,我總算是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止步的借口,真可謂理由不需充分隻要管用就可以。追求飄渺虛幻的目标總不如腳踏實地向前的好,我的行進“刹車”在了水的岸邊,當然,從水面的角度講我現在的位置就是它的一段不折不扣的邊緣。
此刻,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孤行一蟻的狀況,明确地說,我已經落了單,而在很早之前我就提到過落單對螞蟻而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是沒關系,千蟻長的出行特點就是這樣,不須有伴,隻求做到有效指揮協調各個工作單元,在必要時能夠攏聚衆蟻實現為某一個目标而統一行動即可。當然,地表世界的兇險我是充分領略過的,所以置身其上如何把自己保護好在我看來也早就不是個問題了。我的識路能力也已經鍛煉的非同一般,在這方面老蟻識途的水準對我而言簡直就是小意思。我離老年還差着非常大的歲數距離,但是,這一點都不妨礙我練就的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再返回到出發點的本領的施展和發揮。
置身在這片水域的岸邊我眺望那無垠的水面,有風吹來的時候是一壟壟的水波遞進高躍前沖,無風之際則又平靜得宛如一面朝天的翠鏡。可謂動若巨浪滔天,靜則碧玉鑲金。水浪拍打水面就像一抹粉刷在給自己的佳容塗底上妝,波濤沖擊岸基又似搏命的勇士甯為玉碎不求瓦全。水面之上時而有輕快的鳥兒貼拂掠過,時而又有利索的魚兒跳出飛入。更遠方的水表則偶現朦胧模糊的、色彩深淺不一的固物漂浮其上,我想那應該就是人類制造的渡水工具——船艦了。在螞蟻的眼睛裡人的身體就是一座小山,而此刻比人的身體大得多的船艦竟若漂浮在水面上為保命而掙紮的螞蟻,随着其立身的局部水體的起伏而忽升忽降。我盡力發揮自己視覺器官的潛質,而使之能夠接收來自更遠方的水岸光子。然而,似乎隻有我站立的地方才是水的盡頭,除此之外,水的其它三個方向就再也看不到岸涯的影子了。我真的無法判斷這片水域的面積有多大,也許這是受累于和我渺小的身形對應的生理極限的限制之故。大象瞅不着土粒沙塵螨蟲望不到藍天白雲,這便是上天為各類物種量身設計的視能之限。
遠方望不到水的盡頭,我就把目光瞄向近處。我嗅了嗅自己身下土地的氣味,它并無螞蟻的特征,這就是說我現在呆的地方不屬于任何一個螞蟻王國。毫無疑問,我尋覓到了一次為王國開疆拓土的機會,所以得抓緊時間在這片臨水的土地上面噴塗氣味标識,以便讓其它王國的螞蟻知道這是一片有明确主蟻(主人)的地域。畫标識氣味是一件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就能完成的活兒,肚子貼着地面繞着新的領地走出個兩端與自己王國領地的氣味邊緣連接的抛物也就可以了。
哈哈,說着簡單做起來也不麻煩,半天的工夫我就憑着自己的發現為王國增添了一片相當于新巢面積的臨水疆土。而且我還給眼前這片看不到盡頭的水域起名叫做強海,用來紀念在很久以前的一次戰事中犧牲的那位誠實勇敢的小強夥伴。
時間已向前推進了一大段的刻度,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沒有了那輪曜日的催煥我的精力也減弱不少,隐隐的疲憊感覺将越來越多的哈欠傳送到我的口腔和眼角。我趴在王國的這片新領地界域内的一個臨水的高地上,一邊休息一邊瞭望着遠方。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繼續着它的寬廣無涯,同時又增添了不少奇幻色彩,籠罩在夜幕之下它似乎一下子就有了記錄和留痕的功能,無論天影星光、雲飄風動乃至飛物落塵都能在它的表面打上印記。然而,留影快消影也是一樣的迅速,泛泛的水面好似一塊巨大的顯示屏,頻繁轉換播放着趨而不同的各類影像,猶如大風,是日日都有,可又日日不同。
我頭腦的聯想功能被眼下這無涯的水面所激活,微閉雙目,猜測着遙遠的對岸會是什麼樣的景象。這種被無拘無束的遐想所影響的惬意的俯身姿勢,也讓我徹底的放松下來,或者說這一會兒我的身心已是三分清醒七分睡态,竟分不清自己現在是置身于現實還是步入到了幻象。慢慢地,我發現自己身下的壓着的不再是泥土而是一葉小舟,我推着小舟向水邊飛跑,很快,小舟就載着我漂浮在近岸的水面上。
我駕着小舟離岸開始向強海的縱深航行。我的目的地是水的盡頭,雖說看不到彼岸的影子,但是我确信凡水必有岸涯。隻要堅持向前、不灰心懈怠,到達另一片臨水的土地就是個時間問題。我的六條腿就像六片槳葉拍擊着水面飛轉,小舟亦因我腿勁的做功而有了充足的動力保障,如同打水漂的扁石傲視波光以流星般的速度沖向遠方。
小舟飛一般的速度讓其置身的空間是尊嚴盡失,我眼中的強海不再寬廣無涯,也就是打一百個哈欠的工夫尖尖的船頭就已經被軟軟的土層托起。哈哈,彼岸已達,速度的威力也讓我有資本蔑視了一回空間,我顧不得被水流推動着的舟體的晃動,六腿撐腿起身子是直向着岸上沖刺。
淌過了臨岸的淺水又走了一段的沙路,我步入到一片紫杆綠葉的甘蔗林而行進在其直直的壟溝之中。這片天地的空氣之中彌漫着甜甜的味道,把我刺激得是腦清身爽,我當然知道這種氣味的來源,真想随便爬上一柱紫杆吮吸由蔗瓤溢于其表的那甜甜的粘液。但是,我可不是像裝逼那樣的貪吃的家夥,所以我必須腿不停步地繼續前行,一定要穿越甘蔗林,看看前方還有什麼珍馐、佳物和美景。我加快步速,在貪婪欲望的引領下是繼續前行。不一會兒,甘蔗林就被我甩到了身後,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之快的速度,甚至因此開始懷疑眼下的境遇是否真實。然而不管怎樣感受就是體會,體會既為真實。
我全力以赴地趕路,不顧身後而隻看前方。很快,一片葡萄林就出現在了眼前,我像進自己的巢穴一樣随性地步入林中,在彎曲磷峋的葡萄藤下逶迤蛇行。一串串飽滿的葡萄挂滿枝頭,而果實灑下的酸甜的香氣熏染的我是精神勃發,恨不得立刻爬上随便一個枝藤大吃特吃上一頓。然而,我必須不停息地向前走,因為我在這片彼岸的大地上的探索才剛剛開始,決不能讓有限的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吃喝之類的事情上。
出了葡萄林我又爬上了一座土山,而土山的下麓則緊挨一條水流平靜的小河,其水面就像陸地一樣的穩當紮實。即便是這樣的狀況,河水對我來說也絕對是個大大的威脅,畢竟螞蟻不是水生動物,甚至連水陸兩栖(動物)都算不上。要知道在沒有浮物托身的前提下,螞蟻的那一點點水性不足以應付淹覆身體程度的水面,置身在比自己的身體大得多水體之中任何賣命的掙紮皆徒勞,丢掉性命是必然的結果。
我又迅速跑到下土山,逡巡在河岸上,邊觀察着水面的流動邊尋找可以浮身的漂物。目及的情況令蟻失望。我的周圍非土即石,能夠漂浮在水面上果殼、枯葉、幹枝是寥無入目,而平靜的水面也是空空如也一般的流淌。 我目測眼前的這條河的寬度應該超過了一千個标準蟻身長,而在這樣的不毛的河岸上找條小舟渡河已是奢望,我必須倒逼自己想出個能夠過河的合适辦法。
若是返回葡萄林,到那裡找尋可當船用的渡河工具,那兒應該是個不缺浮材的地方。然而,即便是找到了理想的漂浮體,我隻身一蟻從那麼老遠的地方将“船”拖到河邊,中間還要爬過那座土山,既費力氣又耽誤時間,這不是個好主意。就地挖洞,由河底的土層挖條通道鑽到河的對岸,這對我來說倒不是難事,然而工程量巨大,絕不是一隻螞蟻一天甚至幾十天就能幹成的事,算一算還不如返回葡萄林找漂浮物來的更經濟。最省事的辦法是跳到河中,聽天由命地任河水托浮推漂,能活着到達對岸是運氣,淹死則是氣數已盡隻能自認倒黴。這絕對不行,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比任何愚蠢的辦法都愚蠢,況且我面臨的困局又非必須豁出性命方能解困的那一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