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也不出奇,宮外早有傳言,禦醫院裡的太醫們有一半就是專門為七王爺出診的,甭管誰病了,隻要七王爺身子有恙,太醫們無論在哪都得趕去七王府。
七王爺身體不好,可到底是什麼病,太醫們又都說不準。說他先天不足的有,說他頑疾纏身的也有,反正流水一樣的名貴藥材像無底洞一樣流入七王府,病情半點沒能改善。
今兒也是一樣,診出了,藥煎了,七王爺還是一睡不醒,足足躺了一天一夜才睜眼。
“淩亭……”剛醒的人眼眸尚迷茫,視線也集中不起來,虛虛落在前方,乍一看倒像個盲人。
“我在,主子,我在呢。”他睡了多久淩亭就守了多久,嘴裡答應着,手也伸了過去,輕輕握住柳元洵搭在床側的手握了握,語氣十分溫柔,“主子要喝點水嗎?”
柳元洵沒力氣說話,隻動了動手指,對他了如指掌的淩亭立馬起身去倒水,路過跪在一旁的顧蓮沼也不停,像是壓根沒看見他一樣。
依照慣例,太醫們出了七王府就得去宮裡,向聖上禀告七王爺的身體狀況,這次也不例外。
有沒有洩元陽,自然也瞞不過皇帝的耳朵。
太醫禀告的時候倒是沒當回事,畢竟七王爺身體差是有目共睹的事,哪有精力做那檔子事,可太醫萬萬沒料到,這件事竟成了惹怒皇帝的元兇。
要不是皇帝有涵養,怕是能當場掀了禦書房的桌子,怒斥顧蓮沼的口谕轉頭就進了七王府的門。或許是看在他已經成了七王爺的人,聖上倒也沒要他的腦袋,隻罰他在病榻前跪着。
王爺什麼時候發話,他什麼時候起。
……
上好的白瓷玲珑剔透,盛着一杯溫度适口的水,杯口弧度微斜,輕輕壓在蒼白瑩潤的唇上,一口一口喂進了被半扶起的人口中。
顧蓮沼自始至終都在這裡跪着,自然将他前前後後伺候人的動作都看在了眼裡。
七王爺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淩亭一直拿着沾水的絹布輕拭他的唇,每隔一會就要去摸摸他的體溫,怪不得說宮裡的太監都是伺候人的好手,就憑淩亭這份細緻,得寵也是應該的。
顧蓮沼冷眼看着一臉病色的柳元洵,一時竟不知該感歎他風一吹就病的孱弱病軀,還是該慶幸他頂着這副身體壓根威脅不到自己。
半杯溫水下肚,柳元洵終于有了些精神。
理智一回籠,他就注意到了上身直立,跪姿潇灑的顧蓮沼。
“你……”話音剛起,淩亭就搭話了。
他倒不是恃寵生驕、擅作主張,而是柳元洵身體不好,很多時候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時間久了,他一個眼神淩亭就懂了,自然也能接上他的話。
“回主子,您自大喜第二日便起了高熱,聖上得知消息,特降口谕罰了顧大人,說是您什麼時候發話,他什麼時候起身。”
“讓他起來吧。”柳元洵剛從病中醒來,語氣格外虛弱,說話也斷斷續續地,“吩咐……吩咐擺膳吧。”
淩亭點頭稱是,躬身後退。
他知道這膳是為誰傳的,剛醒的人壓根吃不下去東西,柳元洵其實是在憐惜受了無妄之災的顧大人。
淩亭一走,本就安靜的房間更靜了。
柳元洵咳嗽了兩聲,因為虛弱,他一咳嗽渾身都在顫,咳出的聲音卻很小。
數次喘息後,他偏頭看向站在屏風前的顧蓮沼。
不同于大婚之日的仇視,此時的哥兒一身黑色勁裝,身姿筆挺,眼眸半阖,眉心處象征着哥兒身份的紅痕被深色發帶遮去,眼神落在地上,像是将周遭的一切都當成了空氣。
他能無視柳元洵。
但柳元洵不敢無視他。
不管是當初茶樓的“驚魂一瞥”,還是大婚之日恨不能要他命的狠戾,都給柳元洵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明知道顧蓮沼不可能大膽到抹了他的脖子,可他還是渾身發毛,恨不能将自己縮到床底下。
但躲着不是辦法,這樁心事不了結,他怕是要夜夜做噩夢。
柳元洵即不想和他說話,又想替自己辯白兩句,蓄了好久的力,才輕聲道出一句:“大婚之事,是我連累了你。但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我活不了多久,長則四五年,短則一年半,忍過這些日子,你就自由了。”
他的聲音又輕又含糊,若非顧蓮沼内力已經恢複,怕是根本聽不清他這一長串的句子。
但他将柳元洵的這番話聽進去了。
他才十八,哪怕再過五年也才二十三歲,人生剛剛開始。即便這橫生的波折平添不少麻煩,可比起魚死網破的慘烈,這個結局也算幸運。
顧蓮沼擡眸與他對視,冰冷的眼神像是在盯着什麼死物,柳元洵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先一步避開了視線。
見他眼神閃躲,顧蓮沼心底不屑,可臉上卻什麼都沒表露,隻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那臣,就先謝過王爺了。”
謝什麼?謝他身體不好,謝他死得早?
柳元洵不想回他,隻閉着眼睛胡亂點了點頭,很想将他打發去外面站着,但又怕他暗地裡記仇。
好在淩亭很快就回來了,柳元洵松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沒胃口,叫顧大人去外間吃吧。”
淩亭早知他吃不下,也沒多說,隻擡手向外一邀,低聲道:“顧大人請。”
顧蓮沼略一點頭,念在有飯可吃的份上,向柳元洵散漫地行了一禮。
柳元洵勉強扯出個笑臉,見他走了才徹底松懈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