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半夜時分,顧蓮沼就已經醒了。
能被天雍朝的小王爺藏在床頭密閣的,定然是極為珍貴的秘藥,一粒藥丸下去,什麼毒都解了。
隻是清醒歸清醒,内力還未恢複,身上的麻繩也綁得死緊,顧蓮沼動彈不得,隻能側卧在床上,隔着紅紗打量周圍的環境。
即便中了藥,他也記得昨夜發生的一切。
領到聖旨當日他就起了殺心,王爺又如何,不過是個病鬼,哪怕死在喜床上,别人也隻能感歎一句“金枝玉葉的身體,早死早投胎的爛命”罷了。
娶了他,沖喜還是要命,這還是兩說。
他本打算新婚夜就動手,可聖旨剛到手裡,轉眼就被大内高手點了穴道。
對方動作利落,擡手卸了他的下巴,既絕了他咬舌自盡的路,又順勢喂了四粒軟筋散。一連三天,他粒米未進,全靠清水活着,大婚當日又被扒了衣服,喂了藥,還被洗淨了身體,抹上了膏脂。
他這輩子從未被這麼多人服侍過,卻在那一雙雙手的觸碰下感受到了比死還折磨的屈辱。
隻是……
顧蓮沼垂眸看向屏風外的貴妃榻,眼神十分複雜。
他被送到婚房的時候,床上的人也已經換好了喜服,他要嫁的人兩眼緊閉,呼吸微弱,一副不用他動手也活不長了的模樣。
平常人看到自己丈夫是個病鬼,哭都要哭死了,顧蓮沼卻松了口氣。
半炷香不到,床上的人醒了。
卻在看見他的瞬間連滾帶爬地下了床,幾步躲在牆根處,細白的手指探出紅豔的喜服,顫顫巍巍地指着他,像正被逼I奸的哥兒一樣抖着嗓子抗拒,“别……别過來啊……”
他的抵觸如此明顯,一看就知道不情願。
顧蓮沼厭惡地瞪着他,殺心卻不似一開始那麼濃了。不到萬不得已,他沒想過對王爺出手。
爛命也是命,他要是不想活,不至于一路封功讨賞爬到這個地位,可哪怕他爬到了這個位置,對上位者來說也不過是個随意擺弄的玩意兒。一道口谕,幾粒藥丸,他就從北鎮撫司的鎮撫使成了七王爺府裡沖喜的男妾。
所謂沖喜,不過是拿他的前途和清白,讨個病鬼的吉利罷了。多年血汗一朝成空,沒有人比他更恨皇帝,也沒有人比他更希望七王爺暴斃。
好在眼前的新郎官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倒讓他稍稍安了心。他這副樣子,别說在床上做什麼了,就算自己不出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既然快到死期了,也省了他一樁麻煩。
再後來的事,他就記不太清了。
隻能依稀覺出自己被人喂了藥,藥丸入口即化,他身上的燥熱也像被風拂去般,消失不見了。
顧蓮沼呼出一口氣,擡眸掃向貴妃榻。
燈籠裡的紅燭早已經燃盡,東邊的日頭一點點順着直棂窗爬了進來,門外守了一夜的馮公公垂眸看了眼腳邊的陰影,大緻估了下時辰,又向守在門外的婢女囑咐了兩句話,不等向七王爺辭行便告别了。
顧蓮沼孤身躺在床上,既沒掙紮也沒喊叫,隻靜靜等着七王爺蘇醒。
可直到日上天明,床上的人也沒有醒來的迹象。
就在這時,門邊忽然傳來一道溫潤的男聲:“主子,您起了嗎?”
顧蓮沼心下一緊:這人是個高手。
這麼近的距離,若不是他忽然出聲,他甚至都不知道外面還有個人。
他嘴裡的口枷已被拿了出來,可門外那人問得是他的主子,顧蓮沼便沒吭聲,隻靜等着他的動靜。
“主子,天色不早了,奴才進來了。”
門外的人壓根沒等回應,說完第一句緊跟着就是第二句,話音剛落,人就已經将門推開了。
七王府的規模早已逾越了普通的王府規制,單是一座寝殿就自成一園,入了正門還要經過前廳,再繞過兩座屏風才能看見内室的床榻。
可這一回,淩亭停在了第一扇屏風處。
“主子!”淩亭一聲驚呼,短短兩步竟用上了内力,直撲貴妃榻,語氣焦灼萬分,“您又發熱了!”
說完,他将人打橫抱起,繞過屏風,看也不看顧蓮沼,單手挑開床上的亂作一團的紅帳,将柳元洵放在了床上,又拉過一側疊放的喜被,細緻又妥帖地蓋在他身上。
做完這一切,他這才後退一步,單膝跪地,向顧蓮沼行禮,“奴才淩亭,見過顧大人。”
淩亭一看就是極受寵的奴才,說話壓根不等回應,顧蓮沼還沒說話,他又道:“我家主子身體不好,加之移動不便,又急需召見太醫……”
他微一停頓,起身去解顧蓮沼身後的繩結,姿态很低,可語氣很平靜,“室内雜亂,若讓太醫撞見,恐傷了主子顔面,若有得罪,還請顧大人見諒。”
顧蓮沼冷眼掃過淩亭,活動了下手腕,随手扯過地上的紅綢裹住身體,語氣冷淡,“無妨,我避讓就是。”
淩亭再行一禮,快步出了門。
他剛走,接替他的淩晴又進來了。
嬌俏可人的姑娘長了張天真爛漫的圓臉,一雙滴溜溜的杏眼活像哪家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可她步如輕煙,行走如飄,動作利落又穩健,一看便知輕功極好。
守在榻前的淩晴不着痕迹地看向竹簾隔起的盥洗室,隐隐能見一修長俊逸的身影,她望了一眼便不再關注,隻一臉擔憂地将手搭在柳元洵的腕子上。
入手的溫度吓了她一跳,越發埋怨起宮裡的死皇帝,要不是他接二連三地搞這些幺蛾子,主子的身體怎麼可能越來越差!
不多時,淩亭就帶着七八個太醫趕過來了,十來個人圍在卧房裡挨個診脈,這架勢快趕上替皇帝診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