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的身子到底是虛的,躺着躺着就睡了過去,再睜眼,天已經亮了。
熟悉的松香味飄了過來,一身深灰色勁裝的淩亭靠近床邊,輕聲問:“主子要起了嗎?”
“起吧,”說完,柳元洵又看了下窗外,問:“幾時了?”
“巳時。若是主子沒生病,這個時間也該準備吃飯了。”淩亭拿過熏熱的衣褲,伸手探入暖烘烘的被窩,在掀開被子之前先為柳元洵穿上了一層薄衣。
房間裡燒着地龍,并不冷,常人穿着外衣都要流汗,可柳元洵這病最怕的就是着涼,每到冬天都不好過,所以淩亭格外仔細。
“顧大人呢?”柳元洵有點好奇,“他什麼時候起的?”
淩亭一邊為他穿衣,一邊說起顧蓮沼的動向,“顧大人寅時剛過就起了,在後院練了兩個時辰的武,正打坐調息呢。”
寅時?柳元洵暗道一聲佩服。
他小時候去上書房也是寅時起,一路哭啼,仿若奔喪,熬了半個月後昏死在上書房,這才拿了特批的條子,有了專門的老師,不用跟着皇子們去上墳……哦不,去讀書了。
淩亭為他備水的功夫,他又問了一句,“他練武的時候,你去看了?”
“沒,奴才在門口守着主子呢,不過走動間偶爾也能看見一二。”淩亭伸手探了探水溫,又将帕子浸入玉盆擺了擺,擰盡水後才拿着熱騰騰的帕子去給柳元洵擦臉。
“哦?”柳元洵來了興緻,“你覺得你們倆誰的功夫更高一些?”
“奴才修得是内家功夫,顧大人瞧着倒像是内外兼修,又聽顧大人在北鎮撫司裡排行第九,想來功夫不差,比奴才強多了。”淩亭像呵護一尊瓷器一樣伺候他梳洗,洗過了臉,又将漱口的杯子遞了過去,見他接過,又接着之前的話說道:“不過,要是真對上了,奴才或許制不住他,但能殺了他。”
這話的意思是,硬要打,隻能兩敗俱傷,但到了拼命的地步,淩亭更勝一籌。
他早知道顧蓮沼身手了得,可沒想到竟厲害到了這種地步。
淩亭可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是先皇賜給他的禮物,盡管淩亭在他面前一口一個奴才,可在外面,他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爺。
“唉……”柳元洵長歎一口氣,說不出的可惜。
淩亭笑了,“主子憐惜他?”
柳元洵笑了笑,道:“身懷絕技卻命途多舛的人,總是教人憐惜的。”
他自小身子骨就差,也格外羨慕那些身體強健的人。可他身體差,卻是皇親國戚、金枝玉葉,淩亭他們武學天賦極高,卻囿于身份,隻能被困高牆大院之中,做些伺候人的活。
“苦了你了。”柳元洵歎息一聲,拍了拍淩亭的手。
他剛要将手拿開,淩亭就翻轉手腕,回握住了柳元洵,動作神态都很自然。因為一直屈膝站着的緣故,高大的身軀看上去倒比柳元洵還低半個頭,“今兒天氣不錯,主子要不要出門走走?散步回來,也該傳膳了。”
生病的人是不能受寒的,可今兒外面沒風,太陽也好,出去走走也有好處。
他婚前就昏迷了三日,新婚之夜一過,又病了兩天,籠統一算已經六天沒出過房門了,再憋下去人都要長毛了。
不用說話,淩亭隻看他忽然亮起的眼睛就知道他動心了,他笑了笑,轉身往床後走,“我去給主子拿大麾。”
厚重的黑色毛料長麾直至腳踝,淩亭又為他加了條鴉青色的圍脖,銀狐鑲邊的兜帽一罩,大半張臉就被遮去了。
淩亭站在他身前整理着圍脖,無意間擡眼,恰看見一雙如春水般柔和的眼眸,撫在他衣領處的手便不自覺頓住了。
他早知道主子這雙眼睛天生含情,生得極好,眼眸動作間,濃密纖軟的眼睫就像是從人的心上拂了過去,既癢又酥,勾得人總想多看,又怕看多了淪陷。
柳元洵輕挑了下眉,不解道:“怎麼?”
淩亭回過神來,十分自然地笑了笑,伸手将他的圍脖扯松了些,“怕主子覺得悶。”
柳元洵又是一笑,燦若星辰的眸子亮得晃眼,“不悶,剛好。”
淩亭低頭淺笑,攙住了他的手臂,“不悶就好。”
收拾好了,也該出門了。
一連繞過兩座屏風,又經過前廳的八座檀木椅,門檻還沒邁出去,洪公公喜氣洋洋的老臉就出現在了柳元洵眼前,身後還跟着勁裝束發的顧蓮沼。
“見過七王爺。”洪公公作勢下跪,淩亭急忙去扶,這禮便夭折在了半路。
可身後沒人理會的顧蓮沼卻隻能紮紮實實地跪在地上磕頭,悶悶一聲響後,就聽他說:“見過七王爺。”
“胡鬧,”洪公公冷着臉轉頭,“怎麼能叫七王爺?沒人教過你規矩嗎?!”
“洪公公,”柳元洵聲音不大,語氣卻有些冷,“顧蓮沼入了七王府,便是我的人,他沒規矩,你該來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