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淩亭也回來了。他看了顧蓮沼一眼,臉上浮現幾絲為難,擺明了有話要說,且不能讓人旁聽的模樣。
顧蓮沼知情識趣地退了。
人一走,淩亭就說道:“洪公公已經回宮了,隻不過回宮前提了顧大人,說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說顧大人的差事。他說自己做不了主,得等主子身體好了,親自去宮裡向聖上開口。這第二件……”淩亭吸了口氣,動作很輕,柳元洵并沒有察覺。
“聽洪公公說,聖上對主子沒有圓房的事兒很不滿,之所以下令讓主子和顧大人朝夕相處,也是想讓主子和他盡快熟悉起來,培養些感情,好事早成。”
柳元洵輕輕皺眉,“管我婚事也就罷了,怎麼連房事也要管?”
逼他去死不算,還要逼他在死前生個孩子,留條血脈?可這話沒法跟淩亭說,他隻能擺擺手,将這件事略過,“我知道了。時候不早了,傳膳吧。”
淩亭答應了一聲,旋即出了門。
顧蓮沼在院子裡站着,聽見門開,他轉頭看向淩亭,兩人視線對在一處。
淩亭和氣一笑,問他:“顧大人吃食上可有什麼忌口?”
顧蓮沼淡淡一句:“不挑,都可。”
他二人本來也無話可說,問完了該問的,淩亭就走了。
顧蓮沼在院子裡站了片刻,而後推門折返。
他進門的時候,柳元洵正坐在桌邊擡手支着下巴,眉頭微皺着,見他來了,略顯拘束地攏了攏袖子,客氣道:“坐。”
顧蓮沼依言落座,并不說話。
“顧大人……”柳元洵正猶豫怎麼開口,就聽顧蓮沼說:“王爺要是不嫌棄,繼續叫我顧九吧。”
“顧九。”柳元洵從善如流的應了,換了個稱呼,接下來的話也順口多了,“聖上的口谕你也聽到了,既然我們已經将話說開,有些事我也不瞞你。”
顧蓮沼挑了下眉,“您說。”
柳元洵捧着桌上的熱茶,輕抿了一口,語速很慢,一邊說,一邊小心地窺探着顧蓮沼的臉色,“聖上急着讓我們圓房,推一推二還算輕松,可一直推下去,難免會惹皇上生氣。我倒是無所謂,可你要想在錦衣衛呆下去,就不能惹了聖上的嫌。”
這話聽上去很有道理,可話裡話外都透着願意圓房的意思。顧蓮沼眉心跳了兩跳,倒也沒急着表态,隻試探性地問道:“您的意思是?”
柳元洵見他态度平和,語氣更加放松,“我這裡有一昧藥,你敷在守宮砂處,不出三日,守宮砂便會消失。如果你不介意,倒是可以将它當作最壞的打算。”
原來是藥……
顧蓮沼微微揪起的心落回原地,爽快同意,“就按您說的辦。”
顧蓮沼答應得痛快,倒讓柳元洵有些吃驚,他隻是稍稍思索,一個念頭就湧了出來,“顧家……待你不好?”
天雍朝民風開放,寡婦再嫁是為尋常,哥兒身份雖低于女子,可要是完璧之身,再加上是大臣之子,要求低些也能再嫁。但要沒有顧大人幫襯,即便皇帝允許他離開王府,沒了守宮砂,再嫁可就難了。
顧蓮沼答應得如此痛快,顯然沒想過後路。
顧蓮沼很煩别人打聽他的私事,可柳元洵身份擺在那裡,再加上如今的他還得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将實情說出去,指不定還能獲得些好處。
多番思量在心底劃過,顧蓮沼平靜開口:“我生母隻是員外家的婢女,顧大人南巡的時候,我母親被選中,貼身侍候他。隻不過顧大人說自己‘家風頗嚴,主母容不得人’,所以幾夜歡好之後,我母親便被抛棄了,後來發現有了身孕,隻能将我生下來。又過了五年,鎮子爆發瘟疫,我活了下來,在外漂泊數年後,被顧家認了回去。我身份低微,又是個哥兒,來路也不正,顧家如此待我……倒也算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隻是說說而已,他恨不得這家人八百年前就下地獄。
賜婚的聖旨剛到手裡,他就動了個念頭。
他一個人扳不倒顧家,可他要是殺了七王爺,再刻意露出馬腳,顧家就會以謀害皇子為由被誅九族。
他一身本事,入了江湖便是泥牛入海,隻要謹慎些,未必沒有一線生機。要不是舍不得拼出來的官職,再加上柳元洵比他想象得和善許多,他可能早在第二天就動手了。
他所料不錯,聽他這麼一說,柳元洵已經腦補起了他可憐而悲慘的前半生,看他的目光充滿了憐憫和溫柔。
但這樣的溫柔已經打動不了顧蓮沼了。
最難的時候,他像條狗一樣活着,為了活下去什麼都願意做。那時候,有人給他一口饅頭,他都能高高興興地給對方磕個頭,誠心實意地感念他的恩德。
可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