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躲了皇上也沒說什麼,隻是臉上怒色明顯,顯然氣得不輕。
柳元洵道:“臣弟沒有胡說。大丈夫娶妻便要肩負責任,若無法許以未來,何必耽誤他人一生呢?”
柳元喆閉了閉眼,強忍怒氣道:“你用不着許他一生。陽衰就吃藥,太醫院裡的一堆人又不是閑吃飯的,叫你生個孩子的能力還是有的。”
柳元洵避而不答,隻說道:“但這與顧蓮沼的職位毫無關系,為何不可複職?”
見柳元洵還是一副死不松口的模樣,柳元喆怒氣沖沖地罵了一句,“瞎了嗎?還不将折子送上來!”
其實,這句話已經算是台階了,可柳元洵不接,反而低着頭十分固執地追問:“顧蓮沼的職位什麼時候恢複?”
柳元喆幾乎被氣笑,這種事,柳元洵要是借着遞折子的動作服個軟,說幾句好話,央求他幾句,允了也不是不行。可他硬要楞頭楞腦地跪在那裡僵持,擺出一副威逼的樣子,柳元喆身為皇上,怎麼可能吃他這套?
“既然願意跪,那就去外面跪着吧,廊下風大,正好叫你醒醒腦子!洪福!”
兩扇屏風外的洪公公連聲道糟,腳下卻忙不疊地跑了過來,高聲回道:“奴才在。”
柳元喆緊盯着柳元洵,從牙關裡擠出一句:“好好看着七王爺,他什麼時候醒悟,再叫他進來回話!”
“哎呦喂!七爺,您這是……”洪福膝行到柳元洵身邊,一個勁地扯他袖子,“您倒是服個軟呀,好好的,怎麼能惹皇上生氣呢……您說句話呀。”
洪福可不是擅作主張,他伺候皇上那麼久,怎能不清楚皇上叫他進來是什麼目的。真想罰跪,将人罵出去就是了,何必專門将自己叫進來監督呢,這擺明了是罰了又舍不得,不罵又咽不下這口氣,就等着自己做奴才的給找台階下呢。
若是尋常,柳元洵是真想一甩袖子去廊下跪着,最好跪死在禦書房外面,徹底稱了柳元喆的心意。
皇上容易叫他激怒,他也容易被皇上激起氣性,皇上罰他跪,他就滿心憋屈,恨不得死給他看。可一想到無辜被累的顧蓮沼,他又覺得現在委實不是賭氣的時候。
洪福一勸,他也就順勢低了頭,将身前四散的折頁合了起來,起身将折子送到了禦案上。
柳元喆冷哼一聲,拂袖落座,倒也沒提叫他出去跪着的話了。洪福再一次揣摩對了聖意,帶着一腔得意,貼着牆邊溜了出去。
柳元喆打開折子,執了毛筆,雖沒吩咐,但柳元洵已經自發握起朱砂墨,替他磨起墨來。
兄弟兩個像是回到了當初。
那時,還是太子的柳元喆一直在先皇身邊學習政務,柳元洵則在一旁替他磨墨,時不時湊上去看看他寫了什麼。
親密無間的舉動早已超出君臣間的距離,就和普通人家裡毫無利益紛争的兄弟一樣親近。那時的他還在得意,誰說天家無兄弟,他和他皇兄不就是最好的兄弟嗎?
誰能猜到,這和樂融融的記憶,竟都是柳元喆忍辱負重裝出來的呢?
數張奏折批罷,原本沉凝的氣氛緩和了不少,柳元喆合上折子,語氣平靜了許多,“你又在鬧些什麼?”
“臣弟沒有鬧。”柳元洵吐出胸口濁氣,認真問道:“我與他并無情誼,為何非得要了他的身子,叫他懷上我的孩子呢?如果隻是血脈之故,三哥雖被圈禁,但孩子生了不少,過繼一個就是了,反正都是皇室血脈。”
這話聽得柳元喆又想拿折子砸人了。
但這回,他忍住了。
他問:“你怎麼知道顧蓮沼不願意?”
怎麼可能願意?大婚當日,要不是顧蓮沼被下了藥,還被捆了起來,他絲毫不懷疑對方能拿刀砍了自己。
再者,就算顧蓮沼願意,他也不願意啊,他又不是動物,沒道理到了年紀就要□□。
柳元喆也不等他說話,自顧自地說道:“顧九的上司曾說過,他是個無利不貪的東西。他若是知道懷了你的孩子就能坐上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怕是當晚就會爬了你的床,不顧廉恥地勾引你。我不願看到你被人當作工具,這才沒提前許他好處,想讓你二人之間有點真感情。你若是不願意,那我下次召見的,就不是你,而是顧九了。”
柳元洵皺起眉頭,下意識反駁道:“他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柳元喆不由感到好笑,“你才與他相處幾日就叫他迷惑了?你知不知道他手上沾着多少血?又殺了多少人?十八歲爬到這個位置,你就沒想過這代表了什麼?”
“所以呢?你明知道他殺人無數還将他賜婚給我,是為了什麼?你明知道他手段殘虐沾滿血腥,卻非得叫他懷上我的血脈,又是為了什麼?是因為我是父皇金口玉言的‘祥瑞之人’,你看不得我幹幹淨淨,所以才叫他來侮辱……”
“啪!”的一聲,一記耳光重重甩到柳元洵臉上,力道之大,柳元洵當即摔倒在地,翻倒的硯台砸了下來,磨好的朱砂墨染了他一身。
憤怒與失望在柳元喆心中交織,情緒激烈到了極緻,他臉上的表情反倒變得平靜。
他收了朱批,拂袖起身,淡道:“朕與你沒什麼好說的了。去瞧瞧你的母妃吧,這麼久不見,她應該很想你。至于顧九,呵,你要是不願意,就随他去吧,等你死了,他倒是能沾點喜氣,往上升一升。”
柳元洵從地上掙紮着爬了起來,向柳元喆離去的方向磕了個頭,道:“臣弟,謝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