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亭遠遠就看到了孤身一人走來的柳元洵。
自家主子每次從壽康宮出來,心情都不大好,想必這次也不例外。
他撒開手裡的缰繩,快步迎了上去,可還沒等他看清來人的正臉,柳元洵就先一步倒進了他懷裡。
撲進他懷裡的身體虛弱得吓人,柳元洵像是具被抽了骨頭的屍體一樣,要不是雙手扯住了他的前襟,怕是跌入他懷裡的瞬間就要滑下去了。
淩亭一驚,下意識将他扶住,擔憂道:“主子,您……”
“我好累。”柳元洵逃避似地将頭埋進淩亭懷裡,低聲道:“皇宮裡有妖怪,吸人精氣,我來一次就要死一回,我們快些回去,我想回府去。”
他在開玩笑,可淩亭笑不出來,他輕輕抱了抱柳元洵的腰,道:“好,我們回府去。”
柳元洵“嗯”了一聲,撒開手,率先朝轎子走去,不等淩亭來扶,他自己就鑽進了轎子,催促道:“快點。”
一陣利風挂過,半掀起轎前的簾子,淩亭眼尖地瞧見一抹猩紅,這一抹紅刺痛了他的眼睛,也慌亂了他的神智,叫他一時忘了身份,沖上去就掀開了轎簾。
入眼的畫面,卻叫他整個人都像被雷劈了一樣,竟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主子……你的臉……你……是皇上……”
摘下兜帽的柳元洵無奈一笑,道:“還是被你發現了。”
他的右臉腫得老高,連帶着連說話也有影響,他不想叫人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一面,所以稍稍偏過頭去,道:“沒事,就是挨了一巴掌。”
“身上!你身上是不是還有血?!”
“血?”柳元洵一愣,低頭看了看大麾掩蓋下的長袍,了悟道:“不是血,是打翻的朱砂墨沾身上了,不妨事。”
見淩亭還要說話,柳元洵輕輕歎出口氣,道:“回府吧,我累了。”
他擡手扯下淩亭手裡的簾子,後仰着身體,靜靜閉上了眼睛。
馬車外的淩亭站了足有半刻鐘,他捏緊拳頭望向皇宮深處,明暗不定的眼神平白叫人心口發涼。
……
馬車從宮中出來便一路疾馳,隻花了平日裡一半的時間就到了王府。
待他掀開簾子,柳元洵已經戴好了兜帽,将整張臉都遮去了。
“淩亭,你拿些消腫化瘀的傷藥來,别叫太醫,也不要叫旁人知道,尤其是淩晴,她要是想進屋,你出手攔着點。”
淩亭點頭稱是,扶着他往寝居走去。
柳元洵想到了淩晴,卻忘了自己院子裡還有個顧蓮沼,二人視線相撞的瞬間,顧蓮沼明顯看清了他臉上的傷。饒是鎮靜如他,這一刻也睜大了眼眸,眼裡寫滿驚訝。
柳元洵尴尬地低下頭,繞過顧蓮沼往屋裡走去。
被皇上打了是一回事,這一耳光挨得天下皆知又是另一回事。可他越是想避開,知道的人就越多,半年不見的孟閣老撞見了,新娶進門的侍君也撞見了,柳元洵躲進屋子裡哀歎一聲,覺得今天真是丢人丢大發了。
淩亭幫他解了外衣之後就出門取藥去了,院子裡空蕩蕩的,原本站在院中的顧蓮沼也已經回了側邊的屋子。
淩亭腳步不停地往外走,卻聽“吱呀”一聲輕響,随後便傳來顧蓮沼的聲音,“淩大人留步。”
淩亭頓足轉身,就見顧蓮沼手裡拿着個小巧的大肚子瓷瓶,“這是錦衣衛内部的傷藥,效果比外面的好許多,淩大人若有需要,不妨試試……”
淩亭倒也沒客氣,接過之後,抱拳道了謝。
府中各種人參奇藥應有盡有,可唯獨沒有消腫化瘀的藥,他身上雖然備着傷藥,但那藥給下人使得,卻不能往主子身上抹。
顧蓮沼這瓶藥也算是及時雨了。
淩亭拿了藥就進了門,倒也沒注意顧蓮沼是個什麼神色。
屋内的柳元洵聽見門扉輕響,略有詫異,“這麼快就回來了?”
淩亭道:“藥是顧大人給的,說是錦衣衛内部的,想來效果不錯。”
他果然看見了。
柳元洵擡手遮住眼睛,在心裡無聲哀歎:這下真是裡子面子都掉沒了。
淩亭扶着他坐下,拔開紅布頭,用食指挑了些傷藥,可要往柳元洵臉上抹時,他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柳元洵倒是無所謂,“沒事,我又不是瓷做的,一點外傷罷了,你隻管下手。”
話是這麼說,可他要是見了自己的臉,怕是也不敢下手。原因無他,實在是他臉上的傷勢太嚴重了,不像是挨了一耳光,倒像是被人拿着戒尺重重抽了好幾下一樣。
他氣血虧虛,稍有磕碰便淤青不散,被窩裡不塞湯婆子也是這個原因。他睡覺不大老實,要是再在被窩裡塞幾個湯婆子,保管第二天渾身都是硌出的青印子。
輕輕磕碰便如此嚴重,可想而知,成年人甩來的一耳光落在他身上會是什麼樣子。
淩亭咬了咬牙,殺人放血都穩如泰山的手,此時卻抖如篩糠,好不容易才落在柳元洵臉上,抹下了第一道藥痕。
見柳元洵臉上毫無痛色,他這才稍稍放了心,挑着膏藥一點點抹了上去。
柳元洵是真感覺不到疼,不僅不疼,他甚至覺得自己整張臉都是木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倒是方便了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