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完膏藥,柳元洵打了個呵欠,略帶困倦地說道:“我有點困,晚膳就别叫我了,你們自行吃吧。”
他中午剛醒就被帶去了宮中,一直折騰到現在,困了也是正常。
淩亭服侍他脫衣躺下,又放下簾帳,等他熟睡之後,才推門去向顧蓮沼道謝。
……
柳元洵本以為自己這一覺,睡到晚膳時候便也差不多了,可他越睡越冷,越睡越累,隐約聽見有人叫他,但他沒力氣睜眼,也給不出回應。
還有意識的時候,他就知道情況不妙。
果不其然,耳邊嘈雜聲響了又停,冷若寒冰的身軀也被人扒了個精光。一寸長的銀針紮到他身體上的時候,他是有感覺的,可他太虛弱了,連句抗拒的“疼”也說不出來,隻能靜靜躺着,任由一根又一根的銀針紮進體内。
沒用的……
柳元洵在心裡低喃。
他沒有病,他隻是中了毒,無解之毒。
折騰來折騰去,不過是叫他拖着這副千瘡百孔的身軀苦熬罷了。為什麼要治呢,為什麼就不能這樣死去呢……
王太醫的眉毛幾乎擰成一個疙瘩,不知是熱得還是緊張的,如今的他滿頭大汗,就連貼身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
他手持銀針,急聲催促自己的藥童,“别煎藥了,切片人參來!快!”
藥童手腳麻利地撿出一根五百年的人參,在根部切下薄薄一片,又用壓舌闆撬開柳元洵的唇齒,将參片壓在了他舌頭底下。
站在一側的淩亭手腳冰涼,瞳孔都因恐懼而放大了。他跟了柳元洵這麼久,雖不通醫理,可什麼時候該用什麼藥卻是知道的。
上次用人參時,瑞王在榻上躺了足足半個月才醒,期間全靠藥吊着命,甚至連呼吸都停了兩次。
這次……
這次……
盡管極力克制,可他心裡還是冒出個令他恐懼到顫栗的念頭:主子……還能挺過去嗎……
“噗!”地一聲,躺在床上的人胸膛一震,一口烏青到發紫的血就這樣噴了出來,鮮血糊了滿臉,又順着他的脖頸流向胸膛……
這一切隻發生在瞬間,驚恐萬分的王太醫扔了手上的銀針就去扶他的頭,保持側躺後,又捏住他的兩腮逼迫他張口,叫他口中的淤血全部吐了出來。
王太醫大吼道:“快去請趙院使!快!”
王太醫是院判,低院使一階,平日裡也都是他在照料七王爺的身體,就算有個萬一,以他超絕的醫術也能應付。
但要是到了請院使的時候,就說明七王爺的情況,已經不好了……
淩亭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
“皇上!不好了皇上!”洪福連滾帶爬地跑進禦書房,撲倒在地,顫聲道:“太醫院的人說,王院判剛去瑞王府不久,就托人去叫趙院使,趙院使一聽,連馬車都舍了,直接騎馬去的!”
一身明黃的柳元喆如遭雷擊,手中折子跌落在地上,他就這樣呆坐了片刻,而後猛地站起身向外走去,但走了沒兩步,他又倒退一步,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不……不可能……怎麼會這麼快?”
洪福扶着他的胳膊,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有心想勸皇上快些趕去王府,不然怕是來不及看七王爺最後一眼,可他隻是個奴才,哪來的資格勸皇帝呢?
柳元喆忽然甩開了洪福的手,折返回龍椅坐了下去,他極力忽視着自己顫抖的手,躬身撿起地上的折子,攤在了書桌上。
“皇上……”洪福哀叫出聲。
柳元喆卻隻是眼神空洞地盯着案幾,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喃道:“這是他自己選的……是他自己跪着求來的,若是熬不過去……權當……權當是天意吧……”
柳元洵要是死了,卡在他胸口不上不下的毒刺,就徹底拔出來了;曆經上下兩代的恩怨,也算是劃上終點了;他再也不用猶豫躊躇,再也不用兩相為難了……
他若是死了……
柳元喆攥緊了手中的折子,堅硬的封角将他的手掌戳得生疼,可手越疼,腦子就越亂,太陽穴更是脹痛得厲害。
過往記憶一窩蜂地往他腦子裡擠,柳元洵的臉幾乎占據他所有的思緒。一會是他純淨稚氣的笑容,一會又是他沾着淚的怨恨,亂糟糟的過往堆積在柳元喆的腦子裡,心上始終繃着根拉緊的弦。
隻等太醫院的人來報信,這弦是斷還是松,也就有答案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洪福在禦書房外一個勁地打轉,時不時梗着脖子朝外扒兩眼。
屋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風也大得厲害,洪福全身都被凍透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進門去等。
好不容易,他盼得人終于到了!
一個腳步利索的小太監出現在道路盡頭,遠遠地就朝他揮了揮手,洪福睜大眼睛再三辨認,直到确定他揮得是右手,這顆提了一個多時辰的心才終于落回肚子裡。
七王爺的命,終于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