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歡樓,乃是京城中最廣為人知的尋歡作樂之地,位桂南坊中段,東臨黃安街,南畔燕湖。尤一入夜,歌舞升平、熱鬧非凡。
燕國民風不似前朝迂腐,女子念書已是常事,除朝堂以外,無論文壇還是商場都不乏女子身影。
這自古以來專為男人而生的青樓楚館,亦是為了身居高位或是腰纏萬貫的富婆闊太們,教養了許多容貌非凡的男子。
按理說的極盡享樂之地,元遙卻如坐針氈得很。
“那位孫掌櫃愛來這地方,咱請人家,需得投其所好不是?”楊儀舒說着招呼一旁站着的年輕男子給元遙斟茶。
“多謝。”元遙捧起茶杯,盡力掩飾着自己的不自然。
她先前從未來過這樣的風月場所,更别說找這兒的郎君侍奉。
“我知公主沒來過,忍忍,做生意嘛,”楊儀舒低聲在元遙耳邊道,随手拿了個柑子剝起來,“對了……”
她忽而欲言又止起來,猶豫道:
“公主可見過段淮了?”
元遙指尖一頓,搖搖頭:“沒有。”
而後故作輕松笑了笑:
“你知道的,我已許久未參加宮宴了。”
前些日子,年僅二十一的鎮北将軍——段淮,大敗呼桓,将其逼退至庫達河線以北,鏖戰多年,終平定北漠,戰捷歸京。
為迎其凱旋,宮内舉行慶功宴,論功行賞。
而元遙本是先帝靖元皇帝獨女,她那二叔元青弘即位後,為了彰顯仁慈,才留了她宗室公主之位,她也隻剩下了個名頭,名不副實。
自打她自立門戶,宮内對其更是不聞不問,這等宮宴,一般不會邀她前去。
楊儀舒聞言有一瞬的詫異,而後變為擔憂:
“我還以為,他會去見公主,畢竟你們以前……”
話未說完,下人的通傳聲忽至,與此同時,一位略顯豐腴、氣場斐然的婦人出現在了雅間門外。
看見來人,楊儀舒即刻轉換神情,熟絡地同其打起招呼,那婦人亦熱情回應:“楊掌櫃的這些日子瞧着纖細了不少,臉色愈發光彩照人。”
“哪裡哪裡,孫掌櫃過獎了,”楊儀舒擺擺手,而後側過身,手掌攤開至元遙身前:“我給您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姚小姐。”
孫嫣笑着:“聽楊掌櫃先前描述,我還當姚小姐定是個老成練達的江湖中人,今日一見,沒成想竟是這般仙姿玉貌的絕代佳人。”
這話并非全是奉承,孫嫣自幼随商隊奔波,如今成了這華北衆地最大的米行當家,縱橫多年,什麼樣的人未曾遇見?
但像這種美得不似人間物的,當真不曾見過。
眼前的女子白皙勝雪,說是吹彈可破毫不為過,長睫下一雙柳葉眼,好像世間美景皆落其間 。
一舉一動儀态萬千,氣質清冷卻不孤傲,疏離又不拒人千裡。
孫嫣不由得感歎,隻是不知這位姚小姐是個什麼身份,衣着打扮雖素淨淡雅,可也能瞧出來非富即貴,京城那些個有名的商賈中沒有姓姚的,那便隻能是世家貴族的貴女。
可嬌貴的小姐夫人們大都不問世事,又怎麼會摻和這生意場?
元遙聽見對方的誇贊謙虛搖頭,客氣了幾句後,邀着人入了座。
“姚小姐放心,今日一早,第一批車隊已經啟程,餘下的大米由各個分庫調度過去,最晚月底也能到涼西。”
“有勞孫掌櫃費心了,”元遙莞爾颔首,舉酒一杯“這杯我敬您。”
“姚小姐出錢我出米,生意往來,何有費心一說?”孫嫣回敬。
地處大燕西北的羌、筰兩國頻繁交戰,使至西北邊境流民成患,大批流民湧入邊境軍鎮,偏又逢大旱,涼西百姓苦不堪言,隻得“剝樹皮以相食,漸及于葉,皮葉皆盡,乃煮土或搗蒿為末而食之。其後,人乃相食。”【1】
在這個檔口,運送大批糧食過去,若說是想發筆難财,山遙路遠的,成本太高得不償失。難不成是做善事?又有些令人難以置信,指不定是什麼更深一層的緣由。
孫嫣暗忖,左右自己是個生意人,這麼大的買賣不做,多少是不知好歹,何況她與這位姚小姐也不是第一次合作,隻不過先前是由楊儀舒當中間人,從未見過這位幕後買主。
罷了,如何都不是她該揣測的。
還不如說些家長裡短熱乎熱乎:“不知姚小姐可有婚配?”
元遙答:“還未。”
孫嫣有一瞬驚喜,人一到歲數,難免喜歡打聽這些,她剛要再開口,就聽楊儀舒感慨道:
“别的不說,這事兒我就羨慕孫掌櫃,孑然一身多自在啊。”
元遙想起了孫嫣年過三十仍未有家室一事,也将目光投到她身上。
孫嫣嫣然一笑,命人推開内窗,邀二人與她憑欄共賞一樓中處圓台的歌舞。
往下望去,笙歌婉轉、舞影婆娑,迎來送往,縱情聲色,一派花天酒地的景狀。
舞姬退去,換上幾個容顔俊美的郎君上台,不多時,絲竹管弦再起仙樂。
“我從不是什麼專情的人,如何能為一人所桎梏?”孫嫣捏起酒杯,塗了丹蔻的指尖亮眼得很“這世間悅目的風景那麼多,不覽個遍我虧得慌。”
她雖願意替别人家點鴛鴦,可事一關己,便如銅牆鐵壁,無人勸說得動,再加上父母已然故去,她便是最大的當家,論誰都做不了她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