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心有觸動,段淮寒潭般的眸子銳利了幾分。
元遙苦笑着,遙想元青弘即位這幾年,他一直深處北漠邊陲,整日與黃沙兵革為伴,一心擊退外敵,哪知皇城之中、金殿之上,天子昏庸無道,朝堂決疣潰癰,百姓苦不堪言。
很快到了公主府,元遙先送段淮回到春和院,再三囑咐他好生養傷過後,剛要離去,卻被他攔住:
“我有話跟你說。”
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元遙不由跟着心裡一緊,命下人關上了房門。
壺裡是二人進屋前下人新沏的茶水,微燙,段淮倒了茶推到她面前,嚴肅道:
“茶樓那幾個死士所用的箭镞,是萊城精鐵所鍛,這種精鐵冶法獨特,并未普及民間,僅送往京畿重地,當前多為禁中皇室所用。”
元遙靜靜聽着,許是她的神情太過平淡,段淮又道:
“所以那日的刺客極有可能……是宮裡或者皇室中人派來的。”
段淮有一瞬的猶豫,但仍是明明白白地告知了她。
元遙輕抿了口茶,瞳仁顫動幾瞬,像是在掩飾着什麼一般。
她該想到的,段淮會去查這件事。
元遙放下茶杯,手卻仍然捏着杯口:“有勞你告訴我這些,我知曉了。”
沉默與夜色交融,屋内陷入沉寂,隻有燈芯的火苗不住地搖曳着,光影四亂,如同不定的心緒。
盡管元遙的目光一動未動地凝在桌面上,她也能感受到有一道視線始終盯着自己。
“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
并非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她的反應太過平靜,難免讓人生疑,更何況段淮還稱得上是了解她。
元遙私心不想讓他摻雜太多,于是回避了他的話,左右而言他道:
“也許刺客是沖着牧舟來的,你也看得出來,現在朝事紛亂複雜,說不準觸犯到了誰,便要對他趕盡殺絕。”
段淮沒接她的話,隻靜看着她。
這話興許騙得了别人,卻騙不了他,他與那些死士交過手,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的目标隻有一個,就是元遙。
不知過了多久,段淮才開口:
“若是還有下次呢?”
元遙頓了一頓,微不可察地運了個稍長些的呼吸,慢慢地斟酌道:
“我倒沒什麼,府裡也有守衛,就是怕再受牽連你,不若還如先前所打算的,你搬回段府,這最為安全。”
“元遙。”段淮似有愠怒。
其實從前他很少連名帶姓地叫她,也從來不像楊儀舒她們規規矩矩喊她“公主”,而是跟着靖元皇帝喚她的乳名。
可是這回重逢以來,像是特意為了提醒二人間的生疏似的,再沒那般喚過她。
“你覺得我同你說這些,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嗎?”
“我知你是念着以前的情分,可段淮……”元遙神色難辨,眼睫低垂道:
“你我二人今後的交集隻這一年不到,你無需在意我,更無需為我費心查那些事情。”
段淮的擔憂有道理可循,就算元歆月不會再派人傷她,但世事難料,難說日後會否還有危險。
再者說,段淮在她身邊,很多事情籌謀起來,勢必有所束縛,不如以前便利。
這樣想來,若能與他分居二地,自是更好的。
元遙清楚段淮的為人,他既已與她成親,不論内裡願意與否,他都會擔起責任,同她到公主府居住是如此,危險面前舍身救她也是如此。
隻是細細尋思即知,這些于他而言,都隻是平白增添的負擔。
既然如此,那便由她再提此事。
許是傷口開裂的緣故,段淮臉上的血色漸逝,元遙亦是一直惦記着他的身子,怕耽誤久了,影響他歇息,看着時辰差不多便打算離去:
“你再考慮考慮,我就先不打擾了。”
快至立冬,夜裡已然有寒風侵肌之意。
元遙開房門的霎時之間,冷氣撲面襲來,她擔心寒氣進屋,忙要關上房門,突然聽見一直不語的段淮出聲:
“元遙。”
他笑了聲:
“你當真沒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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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當中最冷的,還莫過于子夜時分。
茶樓一事一出,公主府内多了比以往近一倍的守衛,尤其是元遙住的觀風院,段府來的侍衛幾近都被段淮安排在了此處附近。
“将軍,”聞風見段淮過來,颔首禀報道:“今夜未發現異常。”
段淮點點頭,随即往院内走去,隔着門窗,瞧見屋裡沒有半點光亮,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