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戰數載,糧草供之不足,段淮任主将後,曾上奏朝廷,改鎮北軍為軍戶制,實施軍屯。
段淮若深谙農事,大抵是這般得來。
即使想明白這些,元遙仍然無法想象段淮下地幹活的模樣。
天色未暗,一行人提着農具回到了鋪裡。
眼瞅快到寒冬,鋪裡生意越來越少,人人都忙着做過冬的準備。
怕元遙無趣,晚膳之後商枝招呼着幾位婦人帶着孩子來了她房裡煮茶談天。
大人們圍着暖爐入座,聊些體己話,三個孩子在一旁鬧着玩,暖意融融,實在惬意。
沒過一會,段淮回到房中,瞧着眼前的景象,進門的腳步都變得踟蹰不少。
“姨丈來了!”
小家夥們也不瞎跑了,齊刷刷湊到段淮跟前,拉着他坐在元遙旁邊。
“昨日還怕得不行,今天就這麼親近了。”商枝湊在元遙耳畔笑道。
惠秋拿過一隻茶碗遞到段淮面前,邊添水邊道:“外頭冷,您喝些熱乎的。”
“姨丈,爹爹他們還在喝酒嗎?”
段淮從桌上拿了塊蜜餞給寶青,又拍拍她的頭道:“還喝着。”
“将軍不飲酒?”商枝沒在段淮身上瞧出酒意,遂開口詢問。
段淮抿了一口熱茶,語氣平淡:“以前喝,回京後沒再喝過。”
元遙側頭看向他。
她記得,兒時兩人曾偷嘗過宮宴上的流香酒,一小口滾進喉舌,她還沒覺得有什麼,一旁的段淮反應卻大得很,幾乎整張臉揪在一起,嘴唇抿得緊緊的,好像在忍受極大的不适。元遙覺得,若不是出于禮節,他怕不是能直接吐出來。
人果然都會變的。
一聲唢呐乍然劃入天際,緊接着就是凄楚的哀曲回蕩在新安鎮的街巷。
“有人出殡,“元遙道,”怎會在夜裡?“
面前幾人面露異樣,李嬸嘟囔着:“消停才幾日,又開始了。”
商枝向元遙二人解釋:"這是個怪事,約莫一月前,夜裡開始時不時響起唢呐聲,一回兩回尚且能忍,次數一多,就有人上街想制止。“
“我爹爹他們還去過呢!”寶青接話。
“對,怪事這就來了,明明唢呐聲一直響着,卻怎麼也找不見吹唢呐的人。“商枝繼續道,“直到過去了十來天,打更的劉伯突然說頭一日夜裡見着了個紅衣鬼,還說那鬼跑進了東頭那座空宅裡。”
“當晚幾個膽大的漢子就拿着火把進了空宅。”
寶青從惠秋懷裡擡起頭:“這回沒有我爹爹。“
“誰知這回更怪了,裡面沒尋到人不說,庭院裡竟是鋪天蓋地的紙錢—”
商枝話未說完,唢呐聲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戛然而止。
就在這時,未上闩的門扇突然敞開,幾盞燭燈一齊熄滅。
事發突然,元遙下意識向身邊人貼近。
沒了燭火,屋内漆黑一片,幾個孩子吱哇亂叫抱作一團,一時混亂不堪。
商枝離門口最近,首先沖出門外察看,看見了遍布院中的侍衛。
“是過堂風。”
段淮的聲音幾乎是貼着元遙發頂響起,元遙故作從容地與其拉開距離,回到原來的位置。
“哎呀呀,吓着你們了吧,我們想開門透透氣,誰知道風這麼大。“
郭廣福難為情地撓着後腦勺,腳步踉跄着将前廳的後門掩上。
雖沒發生什麼,但這一插曲過後,幾人都淡了閑娛的心思,收拾完東西帶着孩子相繼回房去了。
屋内隻剩下元遙與段淮。
幾日的同床共枕,元遙與段淮不說關系拉近了多少,但至少不再像先前那樣不自在。
因着元遙睡在裡側,所以每回熄燈、放帷帳的活都是段淮來做。
其實往常元遙就寝是不松帷帳的,她有些怕黑,可若在帳裡點燈,眼睛又畏光。
所以便束着帷帳,她一睜眼便能見到照進房裡的月光。
但這幾日跟段淮一起,她沒提這事,擔心給他造成不便。
想着這些,元遙習慣性地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嚴實,一開始還露了個腦袋,沒一會連腦袋都蒙上了,隻留一點點縫隙給鼻子出氣。
段淮一上床,就見她給自己包成了個粽子,不禁提醒:
“别給自己憋出個好歹。”
元遙掀開一點被子。
“讓那事吓着了?我記得你不怕鬼神之事。”段淮問她。
元遙貼着枕頭搖頭,發現他并未看着她,于是出聲道:
“沒吓着,應當是有人故意裝神弄鬼。”
“既然沒吓着,”段淮不緊不慢道:
“你那時往我身上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