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停在了他跟前，路德維希看見從他的臉上滴落下來的紅色血液濺在了對方雪白的拖鞋上，分外刺眼，就像一根針紮在他的心上。
他感到無地自容，因為他聽見了對方焦急的呼喊聲，那雙溫暖的手捧住了他的臉，小心翼翼地擡起他的頭。他失焦的瞳孔再次聚焦，終于在一片混沌中看清了對方慌亂緊張的臉。
“路德維希，别死啊。”
“我……”他用盡力氣擡起右手，握住了對方微微顫抖的手，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會死的。”
見對方有了回應，謝靈暫時安了心，抽出一隻手拿起吸管杯，送到路德維希嘴邊，問：“能張嘴嗎？”
他輕輕啟唇，咬住吸管，本能地進行着吞咽的動作。
能吃飯，問題就不大。
一杯下肚，路德維希感覺好了許多，扶着欄杆，緩慢地坐下。
謝靈趕緊送上去第二杯，幸好他買了備用的吸管杯。
路德維希接過杯子，沒有立即飲用，緩了一口氣，看向謝靈，問他：“我這樣……不吓人嗎？”
說實話，當時确實有那麼一秒的被吓到了，畢竟在那一刻“七竅流血”不單單隻是個形容詞，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着的現實的人，并且就在他眼前。
但短暫的驚吓後，更多的是擔心，擔心對方的生死，因而感到恐慌，手足無措。
謝靈看着對方血迹斑駁的臉，臉是髒的，眼睛卻是幹淨的，像融化在長白山天池的雪水。
——你可不能現在就死了啊，我還沒死呢。
“吓人，吓死人了。”謝靈起身，煞有介事地說，“你最好趕緊去洗把臉。”
當謝靈端着第三杯血再次來到地下室時，對方還真把臉洗幹淨了，連地上的血漬的清理趕緊了，乖巧地跪坐在地毯上，像一隻在門後搖着尾巴等待主人開門進屋的大金毛，希望這麼說不會冒犯到他。
“你好像恢複得很快。”謝靈把沙發拽了過來，坐在鐵欄前，與他面對面坐着，“還要嗎？”
他沒有客氣，伸手拿過了杯子。
見對方情況還算穩定，謝靈清了清嗓子，問：“那個圖案是什麼魔法陣嗎？”
“對，用來封印我的。”他停頓了一下，“不過這是一個不完全的封印。”
“不完全的封印？”
“如果這是一個完全的封印，我現在應該就是一具沒有任何行動能力的屍體。”路德維希解釋道，“不完全的封印意味着它隻是把我的活動範圍限制在一定的區域裡，也就是這間牢房。并且，隻要有人用特定的鑰匙打開牢房大門，我就可以走出去，暫時擺脫封印的束縛。”
“必須要用特定的鑰匙才能打開這個門嗎？”謝靈開始頭腦風暴，“難道不能用電鋸之類的把這些鐵欄杆鋸開，直接讓你出來嗎？或者找個開鎖師傅把鎖撬了？”
“不行的。”他像是被逗笑了，連連搖頭，“那把鑰匙與封印的魔咒相關聯，如果不是用它打開大門，那麼封印就不會被暫時關閉，我依然會受它制約，無法邁出這裡一步。除此之外，如果門鎖被破壞了，我可能永遠都無法離開這裡。”
“那……那把鑰匙在哪兒嗎？”
路德維希彎着漂亮的綠眸，問：“謝靈，你是想放我出來嗎？”
謝靈一時啞然，不知該怎麼回答。
以他目前對路德維希的了解程度，對方有一定的教養、道德水平較高且自控力較強，應該不會做出傷害無辜之人的舉動。不過，這也有可能是一種僞裝，而他無法判定在這層“僞裝”之下對方的真實面孔又是怎樣的，萬一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呢？
可是，盡管存在這種可怕的可能性，謝靈的内心深處卻是傾向于相信對方的，想放他出來。
要不要把他放出來呢？這簡直就像一場豪賭，赢了就萬事大吉，輸了則是滿盤皆輸，最壞的結果就是他不僅要搭上自己，甚至還會危及周邊的無辜群衆。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隻是絕不能讓無關之人受到傷害。
“我是想放你出來的。”謝靈如實回答，“但我無法确定你是否值得被放出來，所以，你能保證你出來之後不會對其他人造成任何傷害嗎？”
“我……并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會傷害任何人。”他輕輕歎了口氣，苦笑着說，“其實我早就該死了，死在1871年的春天。我沒有想過我會再次醒過來，更沒有想到自己變成了一隻以人血為食的吸血鬼。我無法忍受自己的嗜血本能，我憎恨傷害他人的自己，因而憎恨作為吸血鬼的自己，無數次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可我不能這麼做，因為這是上帝給我的懲罰，我甘願接受的懲罰。”
謝靈眼眸低垂，輕聲說：“我相信你。”
——因為我和你是同樣的人，不願意傷害别人，總在内耗自己。
“可我不相信我自己。”路德維希一臉認真地告訴對方，“謝靈，我可能會傷害你。”
謝靈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說：“沒關系，隻要你不傷害别人就可以了。”
現在，輪到對方困惑了。
“謝靈，我不是在和你說笑，我甚至可能會殺了你的。”路德維希斂去笑意，下定決心似的，鄭重道，“我……我對你有種連我自己都解釋不清的強烈的渴望。我不知道是不是餓了太久的緣故，而你又是在我極度饑餓狀态下遇見的第一個人類，偏偏當時你還受傷了。從那時起，你血液的味道就像是刻在了我的腦子裡，我無時無刻不想接近你，咬穿你的脖子，吸幹你的血。你根本不了解，我對你而言有多危險。”
然而，謝靈卻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微笑着說：“ 無所謂，我相信你。”
這淺淡的微笑隻浮于表相，從未及眼底，會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悄悄枯萎，慢慢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