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附近地鐵站的入口有一位挑着擔賣花的婆婆,買的是栀子花。
每天放學從這裡經過時,他都會被這一陣清新的花香吸引,情不自禁地放慢步子,卻從未因它而駐足。
直到有一天,他聽見婆婆說:買一束吧,送給你媽媽。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用這一周攢下的五元錢買下了一束栀子花。
他蹦蹦跳跳地往家裡走,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焦急的鈴聲,一輛自行車飛快地沖了過來。匆忙躲閃時,他手裡的花束掉落在地上,正好被車轱辘碾了過去。
他捧着那束支零的栀子花,站在家門前,邊哭邊敲門。
媽媽打開門,見他哭得這樣傷心,趕緊抱住他,摸着小腦袋:不哭不哭,怎麼啦,小寶?
他哭哭啼啼地舉起那束花,說:我給你買的花不好看了。
“哪裡不好看啦?”媽媽笑盈盈地接過栀子花,颔首聞着花香,感歎道,“哇,好香呀!對啦,媽媽可以把它做成像香囊。做香囊呢,首先得把花碾碎,小寶來幫幫媽媽好不好?”
“好!”
……
無論發生什麼,我總會幫您的。
*
“抱歉!”
路德維希很快反應過來,慌忙地松開手,往後退了半步。
他分明感覺不到寒冷,此刻推離了對方,竟忽然覺得有些涼意,冷飕飕的。
“沒關系,可以理解。”謝靈輕咳了一下,試圖緩解尴尬的氣氛,“去樓上看看吧。”
說着,他便轉了身,往樓梯上走。
随後,一陣叮鈴哐啷的金屬磕碰聲響起,路德維希跟了上來。
謝靈聞聲回頭,問:“你這鎖鍊取不下來嗎?”
“忘了告訴你,這上面也有一道封印,我暫時沒辦法解開。”路德維希不甚在意,“不過,它很長的,足夠我在這棟别墅裡轉悠。”
謝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邊邁上台階邊問:“這麼說,你以前從地下室裡出來過?”
“是的。”路德維希淺笑了一聲,“這棟别墅的第一任主人威廉算是我的校友,對我還蠻不錯——當然,除了愛拿針紮我這一點外。不過他的那位中國學生就不太友好,從不讓我踏出地下室一步,也不願意和我聊天。”
謝靈不由得好奇:“那你的中文是跟誰學的?難不成在劍橋的時候學的嗎?”
“我自學的。”路德維希故意頓了一下,待謝靈忍不住回頭問時,才接着解釋,“我在這裡很無聊,就想找些事做,比如學一門語言,我聽說中文很難學,這正好夠我打發時間。我說了的,威廉對我還不錯,他給了我教材和字典。後來的那個中國人有點神經質,喜歡自言自語,我就當聽力材料了。所以,我認得漢字,也聽得懂中文,但是不太會說。”
“難怪你能讀懂我寫的小說……”
“是呢,我已經看完三本了。”
談話間,便到了樓梯口。
謝靈之間把雜物間清理了一遍,廢舊的、無用的東西都被丢了出去,現在隻剩下諸如掃把、拖把之類的清潔用具,狹小的雜物間看起來寬敞了許多。
從雜物間出來時,月色正好,皎潔的月光透過明淨的落地窗,鋪了一地清輝。
無風的夜晚,萬籁俱靜,間或幾聲鳥叫蟲鳴。怕驚擾了這靜谧的夜色,謝靈沒有開燈,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客廳。
然而,這份靜谧終究被鎖鍊的磕碰聲打破了。
路德維希身形一頓,停下腳步,遠遠地望着窗外高懸于天邊的那一輪明月,怕它如海市蜃樓一般,美麗卻虛幻,轉瞬即逝。
如果他還有心跳,此刻也會因過分緊張而停止跳動。
“過來呀。”站在窗前的謝靈向他招手,“我們出門看看。”
對方像是夢境裡的引導着他前往天國的天使,溫柔得令人心空,而他來不及思索這一切是真是假,身體便下意識地做出判斷,推着他邁向對方,一步一步如踏雲端,仿佛下一秒就會墜入深空,可他不在乎。
是假的也好,是假的他也甘之如饴,因他等候這一天太久太久了。
他看見對方打開了一扇門,門後不再是無盡的黑暗,而是無邊的夜色,輕柔地籠罩着他。
夜涼如洗,月光似水,繁星點點,比夢境還要絢爛。
他卻不敢沉溺于這番美景,因為他不敢忘記——這一切的等待隻是為了一個人,為了向他忏悔,向他贖罪。
他擡頭,于漫天星光中看見了那一輪倒映在康河之中的圓月,蕩漾在舟行而過的水波裡,随着往日的時光逶迤而去。
而他的視線跟随着夢境的殘影,投向那片被月色覆蓋的森林。
他記起那條穿越湖畔森林的小路,狹窄得隻能容下兩個人并肩而行,然而他總是鬧着要和對方比賽,踩着自行車在林風中疾馳,看看誰先抵達終點,樂此不疲。
—“Viktor, are you ready to go?”
—“Yes, always.”
恍惚間,不知今夕何夕,仿佛隻一瞬,又好似過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