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前,謝晨出門去買筆,回來時碰上了雷陣雨,他沒有帶傘,冒着雨想要快點跑回家,在過馬路時闖了紅燈,被突然沖出來的貨車撞了,死了。
母親無法接受小晨已經死去的事實,幻想着他仍還活着,一如既往地過生活。
可是,她始終是要接受現實的,她不可能終生活在幻想裡。
誰也不願意告訴她真相,不願意承受她崩潰的瞬間,可他是她的骨肉至親,他必須對她負責。那就由他來開口,由他來承受她無處發洩的盛怒與痛苦。
“誰教你這麼說的?誰教你撒謊的?”她還是不願相信,自欺欺人地發火。
“2014年6月23日15點22分,謝晨,搶救無效死亡。”他清楚地記得弟弟的死亡時間,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數字都令他心痛,但是他不得不說。
“謝靈,可以了。”
當時,他應該聽父親的話,不要再繼續說下去,可是沉積已久的情緒在那一刻徹底爆發了,如洩洪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墓就在南山公墓,他的遺照就擺在他的房間裡,遺照前供着他最愛吃的薯片和巧克力。你不信可以打開房門,現在就去看。”
他拽着失神的母親,徑直走向弟弟的房間,打開了那扇禁忌的門。
也許,他不應該用這樣激進的方式告訴母親真相,也許他就應該陪着母親一起,為她編織一個美麗的幻想,放任她活在美好的夢境裡。
這樣就不會發生之後的事情了,他還可以裝作無事發生,繼續擺着四副碗筷,演着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團圓戲。
他無法忘記母親崩潰的慘叫聲,無法忘記她歇斯底裡的哭聲。
她哭喊着推開他,沖出了弟弟的房間,跌跌撞撞地跑進廚房,拿出了一把菜刀。
“這不是真的!這是假的!是誰把我兒子的照片弄成遺照的?看我,看我把它砍了!”
母親的瘋狂,父親的阻攔,他抱着弟弟的遺照驚慌失措地逃竄。
那把刀沒能砍壞弟弟的遺照,卻砍傷了他的手臂。
這是落在他手臂上的第一道傷疤,卻不是最後一道。
這一刀喚醒了母親的理智,卻斬斷了他前往“明天”的道路。
*
謝靈穿着浴袍從衛生間裡走出來時,擡眼便瞧見站在沙發前局促不安的路德維希,透過他不停扣撓手指的小動作,謝靈看出他似乎很緊張。
謝靈邊擦着未幹的頭發,邊走向對方,若無其事地坐在沙發上。
浴袍很寬松,寬大的袖口遮不住他傷疤交疊的手腕,他沒想着掩飾,對方卻不敢多看一眼,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本以為對方會問些什麼,迎接他的卻隻是沉默,這反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說些什麼好呢?
他隻好随口一問:“怎麼不坐?”
路德維希沒有搭話,隻是乖乖地坐了下來,坐姿堪稱标緻,端端正正的。
謝靈覺得好笑,他自己都沒在意什麼,對方卻搞得這麼……嗯,鄭重其事的。然而對方越是嚴肅正經,他越想調笑對方,腦筋一轉,謝靈煞有介事地問:“剛才你怎麼來得那麼快?難道一直在門外偷看我洗澡嗎?”
路德維希一時哽住,反應過來後才語無倫次地解釋說:“我、吸血鬼有一些特殊能力,額特異功能。嗯。對。隻是我被封印了,使不出來什麼能力。剛才是情急之下,額……腎上腺素飙升,突然就使出來了,我也很意外。抱歉,我真的沒有偷看你洗澡,我不是那種,額,奇怪的人。”
第一次見着路德維希結結巴巴急于解釋的慌張模樣,挺有趣的,目的達成,謝靈饒有興趣地問:“剛才那是瞬移嗎?”
“嗯。”他思索了一下,“和電影裡那個差不多。”
不過,路德維希好像确實不會臉紅,剛剛急成那樣還是一臉慘白,毫無血色。
“謝靈,你……你的……”吞吞吐吐的,想問卻不敢問。
“你是問我手臂上的傷嗎?”謝靈毫不在意地撩開了袖子,盯着手臂上一道道的疤痕,語氣平淡,“是我自己弄的。”
一陣鎖鍊移動的聲音,對方來到了他的跟前。
路德維希擡起手,猶豫着懸在半空,良久,終于輕輕地握住了謝靈傷痕累累的手腕。
“謝靈。”他半蹲在地上,因身高優勢而與謝靈保持平視,綠眸裡是毫不掩飾的心疼與無限溫柔,“我知道,你生病了。我查過了,抑郁症不是絕症,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鼻頭一酸,眼淚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掉落下來,滴在了他滿是傷疤的手臂上。
他别開臉,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
然而洶湧的情緒噴薄而出,他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哭出聲來,再也藏不住自己破碎的一面。
——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我每一天都覺得很難過。
路德維希伸手将他攬入懷中,沒有言語,隻是溫柔地撫着他的長發。
止不住的淚水,止不住的哭聲。
他溫柔而堅定對謝靈說:“Shelling,don't be afraid, I will always be with you. Alles ist gut.”
(謝靈,别害怕,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