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公主的賞梅宴,長安的名門官眷幾乎都到了。
新城公主府上雕欄玉砌,崇軒華室,院中建梅亭,除去梅林,更植茂密樹木,珍奇花草。
周婉盛裝出席,坐于正中上首,一襲織金蜀錦花鳥裙,繡以珍珠寶石,走動間波光潋滟,栩栩如生。僅這一幅裙子便可抵尋常百姓一年的花銷,更别提她發上的金鳳,頸上的琉璃項鍊,皆是難得的珍寶。
人們提起她,都歎一聲好命。
當年她無母族依恃遠嫁清河,卻不想反避開戰禍,後來陛下登基,次年便将她接回長安。如今除去太後,她便是這長安城中最尊貴的女子。相比之下,往昔蕭家,無論是這避走鋒芒的蕭扶光,還是如今攜女赴宴的瞿氏都叫人感歎唏噓。
瞿氏帶着十三娘上前見禮,蕭玉容垂首,感覺一道銳利目光掃在她頭上。
瞿氏說:“這是家中十三娘。”
“擡起頭來。“
周婉見這少女容貌稚嫩卻已現風華,晶瑩飽滿的肌膚就像嶺南剝了殼的荔枝一般剔透。
“真是好顔色,我看了真是羨慕。”
她身邊昭定侯夫人郭氏立時道:“公主保養的同這些小娘子一樣年紀,隻有我等才是真的羨慕,還想問問殿下是如何保養的,可有什麼秘方,您可别藏私,教教我們的好。”
“夫人又來打趣我。”
“哪裡是打趣,就是真心話。”
“貴妃上次給我一盒香膏,我用的好,難道沒給你這個嫂嫂一盒?我是不信的。”
“好呀,她竟藏私。”
這郭氏正是如今曹貴妃的嫂嫂,曹殊的母親。
這時素玉走到周婉身旁禀報:“驸馬同孫侍郎在竹室弈棋。”
周婉吩咐道:“送件鬥篷去,莫叫他受了寒。”前兩日宿在書房不知怎的着了涼,那些伺候的叫她通通罰過了。
聲音并不大,卻也叫這些婦人們挑着眉眼掩唇笑開。
“公主如此體貼,驸馬真是好福氣。”
她們嬉笑一處,瞿氏帶着玉容默默退下。她心中不無複雜,經過謝家桌案時,袖中手不自覺攥緊。
竹室内,棋盤上分庭抗禮,難分勝負。一隻蒼白青勁的手執黑子,主人咳嗽起來,顫抖間恰如窗外青竹。
“清臣,你這番樣子還耗費心神同我弈棋,我若勝了反是勝之不武。”
謝珩将棋子落下,“你怎麼不說若敗了更顯得技不如人。”
“你我分明是均勢...”話音剛落,他目光落向棋盤,已是丢了大半江山。“你啊你,我說你怎麼今日棋風有變,原來是等着我,麻痹我讓我大意,最後來個一擊即中。好你個謝清臣。”
“這叫兵不厭詐。”謝珩收攏棋子,端起茶盞緩緩飲了一口,見到素玉進來,他面上笑倏然隐去。
素玉拿着鬥篷,還攜了一壺好酒,拜見後道:“竹林陰涼,公主惦念驸馬叫婢子送鬥篷來,還有這壺酒,正是梅花釀雪,口感清冽醇香,驸馬與孫侍郎品鑒正好。”
“多謝公主,在下正是貪這一口好酒。”孫羨拔開酒壇上的紅綢嗅了嗅,眉眼漾開,對着謝珩道:“真是好酒。”
“好酒你就多喝些。”
謝珩複擺棋盤,孫羨睇一眼那擱在一旁的鬥篷。他眉眼太過靈活,謝珩想作看不見也不成。
“公主一片好意,你不是着涼了,還不趕緊披上。”
“屋裡生了炭火,我這樣正好。”他眼睛落在棋盤上,幹淨的鬓角下一張臉面如冠玉,當真是“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也難怪新城公主一顆芳心落在他身上。
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謝郎分明心硬如鐵。
一杯飲盡,孫羨一手撐在膝蓋,一手向後支住仰倒的身體,吟道:“一向年光有限慎,等閑離别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兩人是舊友,當初他如何待蕭氏他亦是看在眼中。蕭家許親他欣喜若狂,平素那樣自持鎮定之人也會醉酒放歌。更别提婚後他如何溫柔體貼,可事已至此,他與蕭氏有緣無分,再無可能,若一味沉湎,隻會害了自己。
二人對視,孫羨點到即止。再飲兩杯,他坐起身,提及幽州獻俘一事。禮部着手草拟章程,陛下要在勤政樓上觀禮。因春季不宜殺生,要将俘将遊街示衆,看押至秋再行問斬。
“我聽聞劉直與衛翕有仇怨,他那隻眼睛就是衛翕射瞎的,此次陛下大加封賞,又将郡主下嫁,那劉直怕是恨的牙癢癢。”
劉直是國朝司空,身居高位卻是個宦官,世族輕鄙他,可他因從龍之功很得陛下信任。去歲立北衙,他統齡北衙諸事,監察百官,一時間朝中風聲鶴唳。反觀世族,陛下恩威并施。蕭家沒落,謝家亦未有當年文官之首的威嚴。如今朝中勢力混雜,除去原先世族,既有外戚新貴曹家,執掌軍武的魏家,剩下的便是劉直。陛下多疑,倚重權宦,不過是将他們看作好擺布的家奴,可世族百官又怎甘心受一個宦官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