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宮中
太後倚在榻上,與陳侯夫人閑話。
方才送了後宮嫔妃走,那李氏已是欽定的皇後,卻也沒有越過曹映秀,倒是個守禮的。
葛氏剝着荔枝道:“曹妃心裡定是不舒服的。”
“不舒服又如何?她那出身,到底是差了些。如今已是貴妃,該知足了。”
“是,隻是人心不足,怕會有怨憤。”
“她如今已有一個皇子傍身,雖身體弱了些,但畢竟是陛下長子。如今後位已定,她若聰明些便該趁着陛下恩寵未斷,再生下一兩個孩子。眼睛盯着那後位才是愚蠢,自來一身榮辱皆系于陛下,當了皇後又有幾個善終的。”
這話是她肺腑之言,畢竟她當年也不過是普通妃子。葛氏擦淨手道姑母說的是。
“新城公主近來未入宮來?”
“沒有。”提到這事,太後有了些精神,坐直些道:“她是個忍的住的。那蕭氏又是闖府又是拔刀的,也是委屈她了。不過這對姐弟真是有意思,一個愛那有婦之夫,一個愛那有夫之婦,當真是滑稽,比那唱戲的都好看。”
葛氏聽了微驚,四下看了看道:“已經是和離了,姑母可不要這樣說。”
太後撩了下眼皮道:“怕什麼?這是我宮裡,我倒還要小心說話了。”她觑向捶腿的宮婢,宮婢縮頸低頭,眼睛裡隻有自己這一畝三分地。
葛氏點了點頭不多勸,對她這性子了解,向來是陰一陣晴一陣,怒起來容易消氣也快。不過陛下不論心裡如何,面上一直恭謹,如今羽翼漸豐,實則不好再随意處之。侯爺的話仍在耳畔,要她勸着她謹慎行事,可她如何敢,别是火上澆油,反惹惱了她。
她轉頭提及千秋宴的事
“家中收到青州來的賀儀,正是郦公進獻給姑母的,他直接送入宮來太過招眼。”太後一聽果是點頭。
“侯爺謄了一本冊子,都給您保管好了。郦公信中提及屆時宴上還會遣人送上一株渤海所采的紅珊瑚,渤海自來便有仙島傳聞,這株珊瑚生的茂盛恐有千年,寓意極好,您見了肯定喜歡。到時...”她指道:“正好放于堂中。”
太後聽了果然合不攏嘴,嘴上道他倒是一貫恭謹的。
葛氏道:“他屢次不肯入朝,若無您在旁勸誡早惹聖怒,自然要記您的恩情。還有劉司空新得了幾塊京畿的田地,侯爺一并給您記上了。”
太後嗯了一聲,與她對視一眼頗為滿意。
葛氏問起青雀
太後道:“說要給我祝壽特意去同薛泮學畫,不知道畫成什麼樣的。”
“公主孝心至誠,莫怪人家說女兒貼心,我家小子要有公主一半乖巧就好了。”
“沐兒的親事如何了?可有中意的人家?”
“正在為他相看。不過他啊不是個出息的,整日同曹家八郎一道,讀書上一點也不用功。”
“倒也不必憂心,咱們家又哪需要他科舉入仕奔前程,等年紀一到,領個官做着就是。”
葛氏暗道正是有你這姑婆在前面,他才肯這樣偷懶。
“我聽說曹家去同蕭家結親,被拒了。”
“哦?還有這事。”
“也是沐兒同我講的,說那曹八郎心心念念想娶蕭家十三娘,不過人家看不上他。”
“那蕭家到底是名門,早些年曹家還在青門賣酒呢,如何肯将女兒将給這樣的人家。”
“是呀,曹八郎撒潑打滾就是要娶,這事有的鬧呢。”
青雀和薛泮學畫的時候就講起扶光的事——祖母不許她去看,前些日子姨姨還生了病,現下又被罰,不知她如何了。
她歎氣說完,不想薛泮說:“我替公主去看一看夫人。”
“這樣那就最好了。”
薛泮到了相國寺,茯苓正送瞿氏身邊的嬷嬷出去,見了他稍愣了愣。
薛泮道明來意,她輕點下巴,叫他随她過來。
扶光一身素衣跪坐在墊子上,他行禮後将青雀的手書送過去。
扶光說你坐吧。茯苓随即拿了一隻墊子來,他跪坐在下方。
“公主擔憂你身體,便托小人走一趟。”
扶光說辛苦你了,“你回去告訴她一聲,我在這兒都好,叫她不必憂心。”
“是。”薛泮應下,一時沉默。
茯苓端了一隻桌案在他面前,上面盛了茶和一疊幹果。
薛泮見了杏幹,稍有凝滞,扶光擱下筆道:“我記得你愛吃杏幹,那時蹀躞帶上總會挂着一個小囊。”
薛泮心中複雜,不知該如何回話,頓了許久才道:“是,小人愛吃。”
杏幹酸甜,就着茶吃,便是澀後慢慢沁出一點甜。
他容貌較多年前成熟許多,那時還是個青澀少年,骨架還未長開,如今已是男人樣子。扶光還記得他那時抱着幾卷畫從父親書房中出來的樣子,鮮嫩的綠袍,容貌白淨,整個人便像春日的柳枝。
扶光道:“十三郎,當年之事我一直未有問過你。現下隻有你我二人,當年禁軍嘩變,你在隊伍中,應當是看見了全貌吧,亦或許其中也有你的手筆。”
薛泮握杯的手指輕顫,不敢擡頭。
“你知道十娘留下了一個孩子嗎?”
“看樣子你知道。”扶光輕聲道:“那個孩子如今也在長安城中。”